Friday 9 November 2018

阿姜查的僧伽规约

◎出家众不得积储或拥有钱财与金银,也不可要求他人代为保管。
◎出家众只可向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或曾经提出给予供养的人要求东西。
◎出家众不可给予彩票、真字、圣水、药物,不可以算命或赠送如佛牌之类的护身物。也不可以学习这类东西。
◎除非有急事或得到他的师长允许,少于五个戒腊的出家众必须有五个戒腊以上的出家众伴随外出。
◎出家众如要进行某些个人计划,必须得到僧伽或长老(资深比丘)的允许。
◎出家众必须打扫自己的茅蓬并保持清洁。他也必须打扫通往茅蓬的道路。
◎对于所分配到的茅蓬,他必须感到知足。
◎当僧伽有工作时,每个出家人必须一起工作,同时开始,同时结束。比丘不应该逃避任务,找借口或耍手段造成僧团的负担。
◎在斋堂工作、用斋、洗钵、收钵、打扫寺院、汲水、洗澡、染袈裟或听闻佛法开示时,出家众必须全神贯注,不与其他人交谈。
◎出家众必须是个坚持忍耐的人,知足于少食、少睡与少说话。
◎出家众必须以慈悲心照顾其他生病的出家众。
◎当供养是给予僧伽时,供品必须放进僧伽库房。当出家众需要某些资具时,可向由僧伽指定的执事要求,并满足于所分配给予的资具。
◎不管是在寺院中的大众场所或个人茅蓬内,任何时候出家众都不可聚集在一起应酬交际或闲聊。
◎严禁抽烟及使用麻醉品。
◎出家众要寄信、包裹或打电话必须得到住持或长老的允许。
◎要来参学的僧人,请预先写信通知寺方,否则,除非有适当的理由,未通知而前来挂单的出家众不得住宿超过三晚。
◎来挂单的出家众在抵达寺院时,必须出示出家证(Bai-sud-dhi)及师长或戒师的介绍信予住持。
◎除非生病、应供或有特别僧务,出家众每日必须托钵。一日不托钵则一日不进食。
◎出家众一日只吃一餐。

僧伽拥有绝对的权力处理任何不遵守以上僧伽规约者。
以上的僧伽规约由阿姜查为所有巴蓬寺的分院设立。

阿姜查传 - 第七辑最后的日子

●隆波的疾病
隆波重病并且瘫痪了九年才去世。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弟子们觉得隆波丝毫没有忽略作为一位师长的责任。相反的,隆波一直利用他不断败坏的色身向弟子以及前来礼拜的信众展示佛法。最终,弟子们必须从中学习,接受老师身体不断恶化和败坏的事实。无论如何,许多出家和在家弟子都认为,这最后漫长的无声之教,是隆波教导中最深邃和难以领会的佛法。
隆波以体魄充沛和性格坚韧刚毅闻名,他的修行和行为也以严峻见称。六十岁时,隆波的病状逐渐浮现。他常常告诉弟子说,以他过去那么拼命地修行而言,他已活得够长命了。许多前来顶礼的在家信众,看到隆波不能照顾自己,也无法说话,通常都会感到疑惑:“为什么像隆波这样的一代大禅师,竟然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其实,佛陀从来没有提及身体的状况和修证之间的因果关系。即使是像目犍连尊者这样的大阿罗汉,也由于过去的业而死无全尸。佛陀教导弟子把心和身分开,学习以平等心接受五蕴的衰败。所以弟子们相信隆波的身体是在承受过去的业。无论如何,他的心却依然一如既往地保持安定和平静,因为他已经超越了对蕴与界的执着。
呵叻府吧萨啦弯寺(Pah  Salawan)的阿姜普·塔尼悦(Pud Thaniyo)来探访过隆波好多次,有一次他对隆波的比丘侍者说,隆波的心就像满月般,一直非常地明亮、安定和平静。被侍者照顾时他是知道的,意识完全清楚。
以下是隆波这一生所经历的主要疾病和简略病历:
(一)第一次疟疾
一九四八年,隆波在那空拍侬府那凯县附近的森林独自行脚时,第一次感染疟疾。当时病情相当严重,他无法起身。一个星期没有进食使得病情加剧,身体非常虚弱。
隆波说他已经把出家证拿了出来准备烧掉。他不想留下尸体麻烦亲戚来处理。可是后来听到森林中鸣鹿的啼声令他思维佛法,从而恢复身心的支持,有能力坐起来继续坚持直至疟疾消退。
(二)哮喘
隆波在家时就患有哮喘,出家之后仍然不时发病,特别是健康不好和天气变化时更频繁发作。一九五一年,隆波在大城府的大胜吉祥寺修行时左腹患病,身体变得衰弱,这加剧了哮喘的病情。他没有吃药或让医生医治,而是用佛法来治疗——断食,只喝少许的水,不断精进用功经行和坐禅。这样经过八天之后,两种症状都完全消失,再也没有复发。
(三)第一次口腔病
一九五三年,隆波在乌汶隆甲他县的道林村度雨季。期间他的牙剧烈疼痛,上下牙龈都肿胀得很厉害。隆波利用这疾病来修习耐性和毅力,并用他所能找到的草药来减轻病痛。这次经历了七天才完全康复。
(四)第二次疟疾
巴蓬寺创建后五年——一九五九年,美琪卜玉( Boonyoo Pimwong)成为寺院第一个前来出家的女众。她说,出家之后的几年间,当地疟疾爆发。寺内几乎所有的比丘、沙弥和美琪都感染了。隆波是第一个患上疟疾的,这次的病情可能比上次他独自在森林中时更严重。隆波最后在没有接受现代医药治疗的情况下痊愈,他只是用苦藤茶和佛法作药。
(五)第二次口腔病
一九六七年住在巴蓬寺时,隆波的牙龈又一次严重发炎,牙龈肿胀得无法吃固体食物。他决定去看牙医,要求牙医一次把所有的牙拔光。开始时牙医不同意,认为这样做极端危险。他说他所能做的是几天拔一颗,或者最多一天一颗。
可是隆波坚持:“不必怕,医生,一切后果由我负责。不管怎样,都必须一次把所有的牙齿拔完!我不要来这里那么多次。请立刻把这十六颗牙拔掉,让我不再疼痛。”
那位牙医只好遵循隆波的要求,一天之内把十六颗牙给拔光。隆波说他只是根据当时的情况来了解和下决定。手术极端疼痛,他可以感受到每一根神经,恍如受酷刑般的剧痛。疼痛的感觉越来越短暂,直到几乎消失。他同时觉得心识似乎从肉体中脱离。手术之后,血流了两三天才停止。
许多僧俗弟子都相当肯定,这次手术是导致后来他的脑和神经系统衰退,并逐渐瘫痪的主要原因,这使他的身体提早衰退。一位朱拉隆宫医院(Chulalongkorn Hospital)的脑科专家说,隆波的疾病通常发生在八十岁以上的虚弱老人身上。
(六)脑疾
在一九七七年第一次去英国时,隆波开始感觉到身体的不平衡。他觉得好像在软床垫上般站不稳,身体前后摇摆。而且两只脚板麻痹,走路时需要拐杖支撑。接下来,他开始出现失忆的症状。虽然他天生记忆力很强,可是如今却经常忘记人名。这项症状时好时坏。
一九八○年,他开始在晚上感到恶心并呕吐。另外也没有食欲,吃得很少,这使得身体更为虚弱。这些症状持续出现。他的脖子也疼痛,即使是比丘侍者不断替他按摩也完全没有效果。一九八○年,一位在家侍者邀请隆波去曼谷做检查。一群专家诊疗发现,他的前脑因缺血而不能正常工作。此外,他的颈椎患有骨质增生,心脏也缺血,呼吸系统肿胀,还有糖尿病。经过医疗,他的症状有轻微地改善。虽然在病中,隆波没有向疾病屈服,只要觉得好些,就立刻投入工作,不是去分院探访弟子,就是花时间教导巴蓬寺的弟子,或给前来拜见他的在家信众开示佛法。他休息的时间与病情不成比例,因此病况也时好时坏。
由于长时间接见访客,与到访的在家信众交谈,隆波的运动量和休息量均不足。一九八四年间,他的健康急遽恶化。为了让隆波得到充足的休息,出家弟子们邀请他去金刚光明洞寺——一间坐落在当时乌汶府安纳乍能县的分院度雨安居。这间寺院坐落在山里,环境舒适,适合隆波的个性。图·郭莎拉薇女士(Tuhn Ko-salawit)还为隆波建了一间茅舍,让他能在清新的空气中疗养,以助康复。
在金刚光明洞寺居住期间,泰国国会议长桑雅·达磨萨克( Sanya Dhammasak)前来拜见隆波。交谈中,隆波提起他的健康时说:“不必担心,我将舍下这具臭皮囊。”
询问了另一座分院的情况之后,桑雅先生请求隆波住世。依据仪式性的三次请求之后,隆波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的脑子我决定
雨安居结束前六天,隆波不断恶化的病情引起了严重的关注。他被送去曼谷做紧急医疗检查。院方用可清晰显影脑部细节的特别扫描仪进行检查,隆波被诊断出脑积水,这时病况已发生了三四个月,他们建议进行脑部开刀手术。听了这个劝告,隆波说:“哇!你们要像切西瓜那样把我的脑瓜给切开来吗?”隆波接着说,自然的方法已经足够了,不必开刀。
三隆坎吡医院的苏叠·嗡沛(Suthep Wongpaet)医生和玛岈嗒·桑辛( Mayatat  Samsen)医生拿了隆波的扫描影像去咨询其他五位脑科专家,得到的一致结论是,进行分流手术是最适合的疗法。他们回来与隆波商量,并且提供新的资讯——手术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可是会缓慢衰退的过程。听了这劝告,隆波决定接受手术。
当时的比丘侍者,阿姜帕巴卡洛( Ajahn   Pabhakaro)提醒隆波,最好先征求僧伽的意见。隆波回答道:“我也想到了这点。可是,这毕竟是我的脑子啊。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隆波决定开刀,希望能改善状况,以便继续为佛教服务。
住院时,有一次一位刚头陀行回来的弟子来拜见,问隆波睡得可好?隆波幽了他一默,“当我睡着了,就不知道睡得好不好,不然的话就是没有睡!”
偶尔,在家众问起他的健康状况时,隆波会回答,他已不再关注这个问题了。
隆波在一九八一年十月三十一日做脑部手术。维瓦·将阿提亚旺医生( WiwatJaeng-athiyawong)置一条塑胶管从脑室到腹腔,将脑脊液排出。手术之后几天,隆波拒绝使用止痛药,理由是他要观察“受”。

珊瑚藤
手术过后,隆波受邀至柯斯利居士( Kesri Bulsuk)住宅范围内一间独立的房子居住。柯斯利居士建了这间房子,给往来曼谷办理僧务的森林僧落脚。地点在曼谷邦呐,隋苏呼维八号,靠近三隆坎吡医院。手术后隆波必须回这间医院做检查。
隆波住进来时,这所住宅内所有的植物都开花了,很引人注目。特别是其中一棵珊瑚藤,自柯斯利的儿子在八年前去世之后,它就不曾开花。隆波听到这件事后,站在这棵珊瑚藤面前很长一段时间。从此以后,这棵珊瑚藤就恢复了生机,每年都开花。可是再没有开得像隆波在的那一年那么茂盛。
手术康复之后,隆波开始在草地上散步,继续他的修行:出外托钵,只吃盛在钵中的食物。只有在身体实在太虚弱的日子才没有这样做。

严酷的考验
过了一阵子,隆波转到克猜·因嗒维瓦医生(Kirdchai Intrawi-wat)在夜功府的房子里去住,那间房子坐落在稻田的中央。医院的医生不时轮流拜访隆波,并且替他做检查。当时的比丘侍者阿姜卟叻( Ajahn Boonlert)、阿姜三般若(Ajahn Sampanno)和阿姜帕巴卡洛说:隆波胃口好,但是运动不足,这是他无法移动身体的主要缘故。他们替他读报或者黄檗禅师的教法,他对这些很感兴趣。偶尔他会解释它们的意思,同时叫他们录音下来。有时,他们也拿佛使比丘开示的录音带给他听。此外,隆波也不时出去探访弟子,例如叻丕府( Ratchaburi)高旺寺(Khaowang)的摩诃印比丘( Phra Maha In)处,大城府吡荣啦地旺寺(Beung Ladthiwan)的阿姜熟潘( Ajahn Sopon)等。
在夜功府住了几个月之后,隆波的健康有所好转,决定回到巴蓬寺来。这次,他住在池塘中央阿姜连为他盖的茅舍内。可是不久,隆波的病症复发,这次症状更为严重,他被迫依赖安眠药睡眠,对身体也失去了控制,脑子无法正常操作。有时他会表达出与意愿相反的意思。例如,他要说痛时会说成不痛;热会说成冷;去说成不去,诸如此类。偶尔,他会反复哭笑,这真吓坏了弟子们。面对这种状况,侍者们都担心焦虑,内心五味杂陈。
对于与隆波亲近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严酷的考验,他们一方面要面对自己内心的焦虑,另一方面又要关照隆波所遭遇的折磨。

最后的谈话
一九八二年四月十一曰,隆波作了最后一次谈话,给巴蓬寺的弟子分配任务如下:
各位出家和在家的弟子,我今天在这里分配职责和事务,让大众可以继续安住。摩诃阿磨继续担任亲教师的职责,剃度寺内的比丘与沙弥。阿姜健、阿姜帝昂和其他资深比丘,请明了我刚才所说的。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职责和任务,从现在起辞去所有的职务。我要正式告知所有在这里的僧俗二众,我已经终止了一切职责和任务。大家请继续保持原来的执事,负责之前的职务。我担任职务的时间已结束了。
请所有的比丘们彼此照会,并且保持意见一致,不要起任何争执。阿姜连和阿姜朱( Ajahn  Choo Thitaguno),还有在寺院里协助一切事务的本地人,请继续安住在这里。在处理任何事情之前,包括四事供养,像摩诃瓮( Maha Orn)那样代表其他僧人,应该彼此事先商量,达成共识再决定。不要各做各的,相互对立,那就不好了,请明白这点。还有,大家要遵照佛法修行。
至于其他的比丘,保持你们的道心,坚定不移地修行。如果你们想来本寺,跟随阿姜连和阿姜朱修行也很好。这里的范围宽阔,适合办道。
今天我所要讲的就是这些。从现在开始就只剩下修行,那是你们每个人最重要的任务。我没有其他什么话要说,今天能够向僧众说话已很好了。好,就是这样,让我们开始诵经吧。

舍下色身
以上简短的训诫是隆波给予弟子们最后的开示,不久之后,他就因病重而再也无法说话了。那时的侍者阿姜阿聂谈到,隆波有强烈的意愿要舍下色身:
第二次入院前,隆波说他接受入院的原因是因为弟子们强烈的意愿,只有他一人反对治疗。但他不想违背大众的意愿,因为令人失望或困扰毕竟不好。他说,由于业力,他的病是不可能好的。至于在家众替他盖茅舍,他其实完全不想他们这样做,因为这根本不值得。可是,阻止他们做功德也不对,所以他只好随缘。
他也谈起个别比丘,谈及他们的情况以及证得的成就。无论如何,谈到自己时,他说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已经放下一切了。他经常说:“我完了,我已放下一切,现在全靠我的弟子了,看他们能做什么,帮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这是师生之间的谈话。
如果我们回顾佛陀的时代,我们会发现隆波就像佛陀一样,向弟子透露他将舍下色身。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拿隆波和佛陀比较,佛陀是无可比拟的。隆波经常问我:“假使我死了,火化好不好?”我怕答得不恰当,不敢给予任何意见。可是他坚持要我回答,我只好告诉他我在寮国所见到的。
这是寮国人民所尊重与崇拜的高僧摩诃潘长老(Maha Pahn)所经历的情形:他住在永珍的索帕銮(Sohk Pah Luang)。去世之后,弟子们不愿将他火化。僧伽和当局同意制作一具棺木安置他的遗体。我第一次去永珍时,看到人们很好地照顾他的遗体和棺木。人们前来顶礼,供花和清理环境。他们每个月替他换一次袈裟。
可是,我第二次去永珍时,情况改变了。由于内战,一切混乱无序,政府和人民相互对抗。战乱中,人们四处逃散。结果没有人前来照顾摩诃潘长老的遗体和棺木,打扫环境、插花或替他换袈裟。我看到他的遗体已长霉了,这幅情景实在叫人痛心。
在泰国,我们的高僧们都德高望重。可还是会受到一些人的批评,比如发生在胁长老( Luangpor Seeh)身上的事。接着,我提及阿姜曼、阿姜范(Luangpuu Fun)还有阿姜高(Lu-angpuu Khao),皆吩咐弟子在他们去世后将遗体荼毗。我甚至提到佛陀本身也要弟子在他入灭后荼毗其遗体。
听了我的看法,隆波说:“好吧,那我死后就火化吧!”隆波这次的病非常严重,几乎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他常说他的病是没得医了。

皇室的护持
虽然隆波已经没有意愿再接受任何医药或住院治疗,可是弟子们开会达成共识,接受戛啦斯医生( Dr Jaras Suwanwela)和坤因医生( Dr Khunying Saree Jitinun)的劝告,接受去朱拉隆宫医院住院治疗的邀请。这一次,隆波是受皇室护持的病人,要乘飞机从乌汶去曼谷。去曼谷当天,到机场送行的人皆很欣赏阿姜帕巴卡洛,这位美国比丘出家之前是名参加过越战的飞机驾驶员。他负责担抬隆波上下飞机,这是为了隆波的安全着想,当时隆波已无法照顾自己了,阿姜帕巴卡洛连续服侍了隆波三年。
朱拉隆宫医院提供了最好的服务,给予隆波最大的方便。院方安排了一间特大的房间,毗连一间侍者的房间,还给来探病的长老一个客厅。隆波住在这里时,阿姜连、阿姜苏利咏( Ajahn Suriyon)以及其他资深比丘都前来服侍他。这次的治疗开始时,隆波的病情稍有改善,可以坐得久一些,并稍能走动。可是仍然无法照顾自己,每天都得进行康复治疗。
一个傍晚,国际森林寺的住持阿姜帕萨诺( Ajahn  Pasanno)推着轮椅,带隆波在医院的范围内散步。有位母亲刚好带着孩子经过,她向隆波顶礼,并叫孩子也照着做。可是那个小男孩只是静静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隆波。看到这儿,隆波使尽力气慢慢地把右手伸出来,并且打开手掌,仿佛在等待那个小男孩顶礼。
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小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隆波的慈心,立刻走上前去向隆波的右手顶礼。这个情景让现场的每个人都感动不已。

回寺院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隆波病情突发,导致身体左边半身不遂。除此之外,他的其他症状亦没有改善,于是阿姜连和其他长老们决定邀请隆波回寺院。一九八三年一月十九日,隆波回到巴蓬寺,住进一间新的疗养茅舍。这间房子是由柯斯利居士发起兴建的,后来由国王和皇后供养建筑费建成的。隆波住在这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天。
回到寺院,隆波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平静地死在寺院吧,看到茅舍外葱翠的树木和森林时,他的样子看来舒缓安适。这段期间有好几位三巴西医院( SanpasiThiprasong)的医生,比如蒋鲁斯医生(DrJalnrus Poompuang)、塔尼伽医生( DrTanitchet Ratanapic-hat)等前来看顾和给予例行检查。
经过长期卧病,一九八六年十一月,医生们决定替隆波拍摄肺部X光片检查,结果发现他的左肺叶积液。三巴西医院的医生集体邀请他入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他被诊断出肺结核。留院治疗之后,隆波开始康复。
可是,一九八七年三月二十七日,隆波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无法休息。后来发现呼吸系统被痰和黏液堵塞着。于是他被装上呼吸辅助器送往医院。资深比丘们同意让医生将导管插入隆波的喉咙帮助呼吸。治疗过后,隆波又回到寺院。不过他仍然需要借助导管呼吸,并通过导管输送流质食物进食。一群巴蓬寺的美琪遵照医院营养组的指导,准备流质食物。
这之后,隆波由于肺部发炎多次进出医院,这是因为他的免疫系统比较弱的缘故。长时间卧病在床造成他的脑血管阻塞,另外他也患有糖尿病。虽然他躺在床上和坐在轮椅上时,有比丘侍者们协助移动身体,并经常轻拍他的肺部,可是都帮助不大。
一九九○年九月二十八日,隆波哮喘,而且很疲惫。医生们发现他的心脉血瘀阻,引起心肌无力、心脏衰竭和肺结核。结果隆波被送院治疗,直至一九九○年十月十四日,病情才有起色。从这年开始,隆波的病状再也没有好转过。每一次他的病况一危急,医生及比丘侍者们就会立刻请示长老们如何处理。僧俗二众弟子皆已做好准备,面对最坏的结果。一九九二年一月十六日,这天终于来临。

慈悲超越专业
隆波的病情恶化后,他说话就像旧收音机发出的声音,充满噪杂音,使人不懂他在说什么。阿姜连因此在一九八三年一月请他停止说话。阿姜连为出家侍者设下规矩和制度,以便能尽快适当和有效的照顾隆波。每十五天就换一组的出家侍者在疗养茅舍照顾隆波,每天分白天夜晚两班轮值。一班有四位比丘和一位沙弥,晚班则多一位男看护。三巴西医院的蒋鲁斯医生每天早上前来替隆波作例行检查。
这里的卫生系统相当完善,相关设施均用消毒剂消毒,以免隆波被细菌感染。轮值的比丘与沙弥都做出了很好的适应调整,很快学会了怎样照顾隆波。有些比丘甚至在隆波被插入塑胶导管,输入流质食物之前,先尝试把管子插入自己的鼻子寻找适合的放置方案,以便尽量减轻隆波的不适。另外,每两个小时,至少有两位比丘翻动一次隆波的身体,以防患上褥疮。结果,虽然隆波瘫痪在床超过十年,但是完全没有褥疮。他的皮肤像婴儿一般柔软,充满光泽且又明亮。
有严格的戒律作基础,知道如何服侍戒师和师父,再加上弟子对隆波的尊重和爱戴,使得整个看护的流程运作得很顺畅。出家弟子们热忱地负担起做弟子的义务,以照顾隆波。不管值班的时段多久,他们总是觉得不够长。
至于在家弟子,乌汶府三巴西医院的一组医生、护士给予隆波最完善的医疗和照顾,他们得到朱拉隆宫医院由坤因医生协调的一组医生的支援。那些不能直接照顾隆波的在家人则供养医疗和其他必需品给照顾他的僧众。十年来,弟子们的付出非常令人赞叹,许多泰国和外国的医生看到这种情形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说世界上从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与之比拟。
无论病得多严重,隆波都从未停止教学,阿姜连描述说:“病得多重都好,隆波一直都在教导我们。有谁大声进出,开关门发出声响,隆波就立刻教导他们,不是用言语,而是通过呵责的眼神表示——你怎么那么粗心,没有正念!在接受排出肺液的治疗前,他一直都通过这样的方式教导。之后,他就再也不注意任何人——不管那个人发出多大的声响。可是,要小便时他还是会示意。”

五蕴如马
疾病,这是隆波整个修行生涯中的切身体验之一。他也因此经常教导弟子思维这个方面,以下是其中的一次训诫:
五蕴只会照它们自己的那个样子运作。当热、冷或受伤时,我们就这样感受到它。这些都只是乐受或苦受的生起,这里面没有一个我。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放下”——它不是没有事发生,而是发生了,但由于不是在我们的控制能力之内,因此而能够放下,不执着。
这就像我们饲养的马,开始时很野,难以控制。我们站在地面紧拉缰绳时,它还是要奔跑。如果它真的狂奔时,我们就得放下缰绳,否则会伤到双手。放下总好过把我们的手扯断。只有在马没那么野时,我们才能再拉起缰绳。
其他事情的道理也一样。我们的身体就像匹马,生病了如果还能够医,那我们就医疗它。可是如果病到没办法医了,那我们就只有放下。既然我们束手无策,那就最好别去理会它。既然身体随着我们而来,就必然会离去。所以就让它这样子终结吧。假如我们深深爱着我们的父母或祖父母,期望他们能够活到八十、九十乃至一百岁。那么我们就必须反省自己是否有正见。当他们是时候离去时,我们不应该因执着而受伤害。
如果我们能够接受事情本来的样子,那么就可以被称为“觉者”,或觉悟真理的人。我们觉悟到东西是我们的,可是又不属于我们,它同时是属于又不属于我们的,两者不是分开的。让我们这样了解,无论“我”在哪儿,无我也同时在那儿。
所以,不管我们在医院或其他什么地方,坐着或站着,疼痛或不疼痛,我们都能轻松面对任何境界。只要我们拥有正见,即使在疼痛当中我们也能够自在,在混乱中也会觉得平静。
动脑部手术前,隆波又一次开示道:“生而为人,我们不可能不冒险。即使是过马路也有一定的风险。
即使在重病时刻,隆波也丝毫不在意病情。他不时拿出他的疾病来提醒弟子关于色身的实相。在金刚光明洞寺时,他常常谈道:“色身就好像是一块大冰一般,它本来由水凝结而成,把它放在外面,一下子它就融化成水。我们的色身也是这样衰退,无始以来就是如此……我们打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带着病、老和死。在哪儿都无法把它们丢弃。”

一体两面
就如之前提到的,隆波一贯的教导主题是无常与正见,还有从坏中看到好、不适中看到舒适等等这类知见。这为巴蓬寺门下的僧众带来许多好处。在隆波卧病的十年间,这些教导让弟子们能够接受他最终会逝世的事实。各个分院的僧众轮流前来巴蓬寺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以便照顾隆波。这样做使得僧团间建立起坚固的法谊,将巴蓬寺与不同分院的关系密切结合起来。出家弟子也因此有机会回报他们师长的恩惠,同时修福。
另外一点,他们从中汲取到经验,学习照顾老年僧人的专业知识,减轻对在家人的依赖。还有就是,服侍隆波是一项非常细腻的工作,负责照顾他的人正好可以借此机缘修习正念。

无声的教化
许多人是在隆波生命的较后阶段才知道他的,那时隆波已经病得很严重,无法教学了。去世之前,隆波已经瘫痪,九年都无法说话了。虽然身体孱弱无法开示,但是前来拜见他的人潮并没有因此减少。那时的巴蓬寺气氛宁静,但并不冷清,世界各地的人群不断涌入寺院前来拜见他。即使只是有隆波无声的教化,他们也都很满足。
假使白天抵达,探访者可以从室外透过玻璃门清楚地看到隆波。傍晚时分,他们可以看到出家侍者推着轮椅出来,带隆波在花园透透气。天气不好时,比如下雨或寒冷的话,他们就很有可能在房子里向他顶礼。
好多年以前,阿姜普常说隆波对十二因缘有深刻的体验。因此只要听到有人念诵十二因缘,他就会感到舒适甚至康复起来。国家森林寺的僧人知道了这点之后,就定期和前来修行的出家人在斋戒日念诵十二因缘,还有觉支等偈颂,回向给隆波。

不同意见
对于应该怎样照顾隆波,许多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大部分医生都认为应该尽量用最先进的医药来治疗他。可是很多人不忍心看到隆波依赖一大堆管子插在身上苟活,这当中,隆波佛道上的道,莫肯府(Udornthani,乌隆他尼府)邦塔林寺(Pah Bahn Tahd)的阿姜摩诃布瓦(Ajahn Maha Bua),一九八八年在曼谷办佛教庆典的法光礼堂(Suan Saeng Dha Dhamma),对隆波的出家侍者说出他的看法:
“阿姜查不是普通的人,他是当今难得稀有的高僧!我们彼此非常尊重对方。他也常常来我的寺院,大家都很熟悉。我不想听到他像坐牢那样延续生命,一大堆管子弄得他呼吸困难。像他这样的僧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这种方式根本不恰当!还有谁比他知道更多?他知道他自己以及周遭的一切,任何东西。阿姜查不是普通的出家人,他受过阿姜曼的训练,当时我也在那儿。我个人不想他被装上那些世俗的东西。这样说好了:你们把那些世俗的东西安装在他的身上,他就无法显示他心中所证悟的法,只要他安装着这些东西,就根本没有机会,这多么可怜!如果他说他的色身不能够延续下去,那就依照他的性格,让他想要的情况发生好了。这是我的看法。”
另一次,他说:“照顾阿姜查的比丘修行的程度以及心态非常重要。那些修证很高,心态与隆波一致的比丘很容易照顾服侍他,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怎样做,很容易应付。那些无知的人则茫然没有头绪,不知道应该如何服侍他。从世间法来看,这类的服侍其实是在干扰他。”
无论如何,僧团——隆波的出家弟子,对于应该给予隆波什么样的医治及治疗时间,并没有事前预定任何计划或协议。事实上,每个人都希望遵照隆波的意愿行事。可是,隆波的病情总是突发性的,而且事先没有预兆。因此治疗方式都是根据当下的状况进行。比如,当隆波受到痰阻塞而窒息时,弟子们总不能坐而不救,让隆波受苦。于是,在医生保证只需一阵子就会平安的情况下,弟子们让医生替他装上呼吸辅助器。通常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弟子们只好接受事情的到来,继续服侍他,以感恩心看护他。

隆波的过世
一九九二年一月十六日早上五点二十分,隆波在巴蓬寺过世。庄严的葬礼于一年后——一九九三年一月举行。

阿姜查传 - 第六辑当西方遇见东方

●楔子
大城,或译作阿瑜陀耶,建都于十四世纪中期,并且发展成为暹罗(编者注:暹罗,泰国的古称的首都,至一七六七年被缅甸洗劫灭亡。在那个陆路旅行比海路还安全的时代,大城——这座坐落在湄南河河洲的城市,很自然地成为转口港,为那些避开马六甲海峡的东方商旅提供一个理想的货物集散地。在这两百多年期间,大城成为亚洲最繁荣的国际都会之一。人口上百万,多过当时的伦敦。在这里有超过五百座佛寺,许多佛塔都铺上金叶,闪闪发亮,仿佛是天上的光环,令前来的商旅为之目眩。
大约在十七世纪中叶,大城的居民开始接触西方来的洋人。从法国、荷兰、葡萄牙和英国到来的商旅就在城外建立各自的社区。大城的国王经常雇用这些洋人当保镖。在当地暹罗人的眼中,这些白种人似乎是一种吃人的妖怪:整身毛茸茸,散发着恶心的体臭,性子火爆而行为粗俗,嗜肉、精力旺盛;可是这些家伙同时又拥有过人的专长,特别是作战的技术。这些妖怪有他们自己的宗教,他们的牧师和教徒也一起来到这里,可是当地人满足于自己的传统,这些外来的宗教对他们并没有吸引力。传统上,暹罗人都把心灵的净化等同于出离世俗欲望,这些西方来的宗教对他们而言生活奢华,并不符合他们心目中的标准。而且他们也看到这些西方传教士粗俗地竞相毁谤,言行不一。因此当地人很礼貌地拒绝了这些外来宗教。
可是,在纳雷王朝(1656-1688)时,暹罗人那为人称道的忍耐性格被逼到了极限。当时有个希腊冒险家,C·华尔康(Constantine Faulkon)做了摩诃泰(Mahatthai)——外贸与外交部长,地位仅次于国王。华尔康后来皈依天主教,并与法国勾结,阴谋安插一个信天主教的王子继承王位。企图把大城变成天主教国家,成为法国路易十四的附属国。
无论如何,他的阴谋无法得逞,一六八八年纳雷老王逝世之际,保守势力的崛起压倒了外来势力,法国的如意算盘落空,而华尔康也被处死。
接下来的一百五十年,暹罗人一直对西方人保持恐惧、反感和猜疑。可是,十九世纪法国和英国的势力与威望横扫欧亚,使得西方人的形象发生变化。西方代表了权威、现代化,一个必须尝试适应的新社会秩序。
当周遭所有的国家都沦落为欧洲的殖民地时,暹罗的独立地位也岌岌可危。这时,蒙固王(18041868,即拉玛四世,1851年登基)改变了以往暹罗统治者的政治方针,开始同西方的学者及传教士建立友善的关系。他相信像暹罗这样一个小国要保持独立,唯有崛起成为西方一样的国家,赢得它们的尊重,才能免于落入列强的殖民。另外,当时的暹罗在法国的淫威之下,被吞并了东部的部分领土,亦加强了他这种西方优越的观点。
他引进西方的穿着和制服,并且研究天文,以科学方法准确地预测日蚀,挑战了在当时从未受过质疑的占星家的权威地位。此外,他也改革佛教,尝试将佛教导向更理性和“科学化”,避免受西方传教士的藐视。
蒙固王去世之后,他的儿子朱拉隆宫极端倚重西方专家,尝试建立一个现代化管理模式的中央集权政府。他也把王室成员与精英送到西方——主要是英国深造。
当隆波成年时,西方文化已经占了主导地位。昂贵的进口服装、汽车、日用品和食物,都是富裕的精英阶级所追求的地位象征。
一九三二年,暹罗改制成为西方民主形式的君主立宪国。然而随即便发生了影响重大的事件:新政府很快地被军人独裁统治取代,法西斯主义成了潮流——军人统治国家比混乱的政治辩论更受欢迎;军队制服轻易便俘获人们的喜爱。披汶元帅通过法律规定,所有的男人早上出门上班前必须戴帽子和吻妻子的脸颊。国家名从暹罗改称泰国,沙文主义被伪装成爱国主义来鼓吹。这个时期的佛教,在官方的支持下趋向形式化和仪式化,真正的目标和理念反而被忽略了,这成了泰国佛教后来的发展特色。
在乌汶的乡下,人们对西方的印象来自好莱坞电影。流动电影公司在村子的寺院里撑起荧幕和播音器,在幕后现场配音,以当地口音的寮语播出电影。克拉克·盖博(Clark Gable)和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就是这样子迷倒观众们的。乌汶的人们通过这种方式来认识洋人的模样,既令人兴奋又震撼。
当新出家的隆波在当地乡下一间寺院学习时,一群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外国战俘被送来,监禁在市中心。他们是当时日本占领军的囚犯和人质,被用来钳制盟军的轰炸。当地人偷带香蕉进去给他们。
接下来是六十年代的越南战争。河内比曼谷还要接近乌汶,这再一次凸显乌汶的战略地位。到了六十年代末期,有两万名年轻的美军驻扎在乌汶城市北部的空军基地。大批穿着军装——黑皮肤、棕皮肤还有白皮肤的军人,昂首阔步地揽着穿迷你裙的妓女,在那些低级趣味,名为花花公子之类的酒吧内狂欢豪饮。或者到“佛教村庄”去让精神松懈一番。在他们的头顶上,每几分钟就有一架装满炸药的F4型轰炸机呼啸而过,飞去寮国、柬埔寨和越南执行任务。
不过,美国大兵并不是当时唯一在泰国的西方年轻人。同一个时期,在巴蓬寺东边稻田里工作的村民,开始不时看到新的景象——身材高大、皮肤白晳,一头长发,背上背着肿瘤般邋遢的背包,穿着T恤衫和褪色蓝牛仔裤的年轻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在牛径上。这些年轻人就是参访隆波的西方寻道潮流中的开路先锋,也是目前有上百个比丘与美琪的西方僧团的最早期成员。

●超越言语
“隆波,只有几个西方弟子会说泰语,您又不会说他们的语言。请问您是怎样教导他们的呢?”这是七十年代初期,当西方的弟子急遽增加之后,隆波最常面对的问题。他会尝试解释,他的佛法教导不是某种哲学,重点是得到解脱。直接指出苦的经验,还有它们的原因,这比运用语言文字来得重要。
偶尔,为了澄清这点,隆波会把热水瓶里的水倒进杯子里,说:“我们泰国人叫它‘热水’,寮语叫‘南火’,英语则叫‘hot water’。这些只是名字。如果你把手指放进去,没有语言可以真正表达你的感受。可是,任何国家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在另一个场合,有个访客看到所有这些外国比丘,问隆波是否会说英语、法语、德语或日语。隆波一一说不。发问者感到很困惑:“那这些外国比丘怎样学习?”隆波以典型的反问方式回答:“居士啊,你家里养牲畜吗?你有猫狗吗?有牛或水牛吗?哦,都有。那么你会说猫话吗?狗话呢?水牛话?什么?不会!你怎么和它们沟通呢?”
隆波接着总结:“一点也不难。就像训练水牛一样,如果你不断操控牛索,它们很快就知道怎样做。”
对泰国人而言,水牛是迟钝和愚痴的象征。把人拿来跟水牛相比较是一种侮辱,有谁当面叫人水牛的话,那通常是他非常生气或者是想找碴儿打架。对于普遍过度崇拜西方知识的泰国人来说,隆波把西方人比作水牛很滑稽。西方的技术、物质、专业是那么地先进,而这些西方知识分子却自动放弃了人们所羡慕的一切,选择到森林里过苦行僧的生活,不能了解当地人的语言,吃粗糙的食物,一如泰国比丘几百年来所做的一样,奋力追求平静与智慧。
这多么令人迷惑、兴奋,而且更重要的是鼓舞!西方比丘看来强壮有权威。许多访客离开巴蓬寺时想,或许佛教有些什么是他们所不知道的吧,否则,如果佛教真落伍的话,西方人怎么可能那么虔诚呢?
隆波教授西方弟子的基本方法——他特别强调这点:没有什么秘密。他带领西方弟子,示范给他们如何做。他本身就是个榜样,因此不需要灌输一大堆知识。“虽然有许多西方弟子跟我一起生活,但我并没有给予他们很多正规的教导,我主要带领他们修行。如果你做好事,就会有好的结果;做坏事的话,就得到坏的结果。我让他们有机会自己看到这点。当他们诚心修行时,就会得到好的成果,如此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信心。他们不是来这里读书,而是来真正修行,舍弃心中的不善,让善生起。”
来这里参学佛法和过寺院生活的西方人没有泰国文化的约制。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拥有“初心”,他们开放、好问的态度令隆波感到新鲜振奋。作为学生,他们没有隆波认为泰国弟子的严重障碍——学而不思的态度。不过他们的开放也有缺点:西方人很容易陷入疑惑的沼泽中。泰国比丘通常会诚心诚意地投入修行,对老师与传统怀有绝对的信心,西方人则经常为疑惑所困扰。
隆波说:“一旦你让他们问完,这些西方人就清楚知道他们应该怎么做。可是在开始阶段他们的确很折磨人。无论在哪里,跟谁在一起,他们就是不断地发问。唔,其实他们不知道答案的话,也无所谓呀!他们一直问到没有东西问为止,不然不会停下来——他们充满了热忱。”

●第一个西方弟子
一九六九年,巴蓬寺有个在东北部行脚,叫宋迈(Sommai)的比丘,带了一位比他高出整个头的老朋友一起回来。这位乍到的比丘高六尺三寸,有着金黄的头发,一个三角形的鼻子,还有一双澈蓝的眼睛。即使是寺内最自制的比丘,也无法不悄悄地望上他一眼。他的名字叫苏美多。
因为十年前的朝鲜战争,两人穿着满是绉痕的白色海军制服第一次相遇。现在,他们又很凑巧地穿着土黄色的僧袍再次碰面。他们是在湄公河岸旁,阿姜苏美多最近出家的寺院遇上的。两个人叙述了离别后彼此的际遇。阿姜苏美多告诉宋迈,朝鲜战争后他如何回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考取了亚洲研究的硕士学位,毕业后随和平军到婆罗洲当英文教师。之后在曼谷法政大学待了一阵子,在附近的大界寺(Wat Mahadhatu)学习禅修。此时,他在韩国种下的学佛因缘成熟了——他决定出家。
现在,经过了好几个月的禅修,阿姜苏美多开始对寺院的生活有些厌倦,觉得自己需要比较全面的修行。而宋迈比丘对巴蓬寺的介绍来得正是时候,很让他鼓舞。阿姜苏美多的戒师很慈悲地允许他离开。于是,两个比丘就一路行脚前往乌汶,感到“仿佛是被磁铁吸引了一般”。
这个磁场继续吸引着阿姜苏美多。最后他在这里待了十年,期间成为西方僧团联系的核心,并创建了国际森林寺。随后到英国南部的奇切斯特,在那里开办了巴蓬寺九个海外分院的第一间。
有人问隆波,他与西方人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因缘,为什么使那么多西方人成为弟子?隆波回答,他对西方的认识止于出家前看过的西部牛仔片。“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小时候有一次和朋友去看一部牛仔片,戏中有个角色是个抽烟的大块头,他个子高大得慑住了我。哗!怎么可能有那么高大的人?那个形象到现在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所以很多西方人到来吧。要说因缘,这就是因缘。苏美多来到时,他就像电影中的牛仔——那么长的鼻子!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心里在想:‘这个比丘是个洋人。’我告诉他,我曾经在影片里看过他。”
“这就是因缘。这就是为什么我有那么多西洋的亲朋好友。我甚至不会说英语,可是他们还是来了。我尝试根据我所知道的法来教导他们。虽然他们不知道泰国的风俗习惯,这点并不重要。我不刻意要怎样,事情自然发生了。我只是协助他们——这是关键。”
当阿姜苏美多要求成为弟子时,隆波同意了,但是有个条件——苏美多必须融入泰国比丘僧团,不能期望任何优待。
阿姜苏美多说:在泰国的其他寺院,作为西方比丘意味着我可以得到一切最好的。我可以不必做比丘应该做的工作或者其他杂务:“嗯,现在我正在禅修,没有时间扫地。让其他人去做吧,我是个精进的禅修者。”
可是当我抵达巴蓬寺时,人们说:“他是美国人,不能吃我们的食物。”隆波说:“他得学习适应。”
我不喜欢分配到的禅修茅蓬,要求换另外一间时,隆波回应:“不行!”
整个修行的方式是你必须遵守规矩。当我问隆波是否可以不必参与他的开示,因为根本听不懂时。他只是笑着说我必须和其他人行动一致。
巴蓬寺的道风和阿姜苏美多所熟悉的其他道场很不一样。以前住过的寺院,他单独一人住,在自己的茅蓬经行静坐,一心专注于禅修。唯一的外界接触是每天跟老师的小参。在一段时间里,这种修行模式为他带来利益,可是不久他就开始疑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方式能支撑多久,因为他觉得他的出家生活缺乏毗奈耶的训练。
阿姜苏美多说:巴蓬寺强调集体活动,依照规矩一起工作、一起用餐等等。我知道如果要过比丘生活,就需要接受僧伽教育。这是之前我待过的禅修中心所缺乏的。隆波给予一个生活环境让我修行,在寺院的传统中修习明觉心。我知道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需要纪律和约束。
对于任何形式的权威,我都有一股极端冲动的抗拒。在海军的四年里,更养成对权威与阶级的反感。而加州伯克莱大学的那几年,基本上我过着自扫门前雪的生活。这是来泰国之前的情形。完全没有要服从任何人,或生活在任何形式纪律之下的想法。可是在巴蓬寺,很多时候都不赞成,也不喜欢,在没有任何权力的情况下,我必须依照传统过活。我对拥护自己的自由和权利有很强的意识,可是对服务别人就没有什么概念。当侍者似乎是承认你比较卑下。所以我认为寺院生活对于修习服务和奉献僧众有很大的帮助。
吸引我的是,隆波是一个思想那么自由奔放的人,可是同时持戒却又那么精严。实在是个令人迷思的矛盾。在加利福尼亚,自由意味着不受限制,做任何你想做的。在我的文化背景里,道德约束和纪律,所有的这些条规和传统——你不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听起来就像是受到恶魔的镇压,你被贬得那么低下。
所以我对巴蓬寺这所规矩严峻寺院的第一个反应是压制感。可我对隆波的感观则是:他的行为虽然总是在戒律的框架内,但却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不是来自喜欢做什么,而是内心的自由。在观察他时,我开始着眼于如何应用毗尼,目的不是为了压抑或隔绝自己,而是为了自由。这就像是个机智的难题:你要如何遵守看起来很约束和出格的规制,而又利用它们来达到自由?
我可以看到隆波的心没有极限。通常执着戒条令人担心重重,失去自信,可是隆波却容光焕发。很明显,他不是那种守着一大堆戒,然后忧虑自己是否清净的人,他是从修行中得到自由的一个活生生的榜样。
阿姜苏美多到来后,隆波询问了他的禅修过程。对于他的方法,隆波只是咕哝一声表示正确,只要他从中受用,就允许他继续使用。对此阿姜苏美多深为感动,并得到肯定,方法不是重点。很明显的,隆波的教学不限制于某些特定的法门,而是包含一个完整的训练系统,提供一个环境或条件,只要是正统的修行方法就能得到成果。这正是阿姜苏美多所需要的。
阿姜苏美多说道:你必须追寻和你相应的老师。我之前待过其他地方,但没有特别契机的。我也没有说一定要有个老师,我是个相当独立的人。可是对于隆波,我直觉我们之间有着某种感应相契。巴蓬寺的教学法是把你放在一个环境里,在这里你可以反观你的行为、异议等。你开始看到在这种环境中自然会生起的意见、观念、成见、执着。隆波再三强调需要省思事物的本来面目。我觉得这点最受用,如果你像我那么以自我为中心和顽固的话,那你真的需要开放思想。在这方面,我认为隆波的教法就清楚和直接多了。
由于之前已经很抑制,我实在需要某些方法坦诚和清晰地面对自己,而不是再继续抑制真正的感觉,强迫这颗心进入更深细的境界。隆波对个别比丘的需求也非常清楚,所以能因病施药,不会僵硬地用一个法门套在所有的人身上。他觉察到,你必须评估自己需要什么。我是这样看他的,他也这样影响我,就好像他架设了一个背景荧幕,播放着我的生命,让我能够从中反省。
尽管阿姜苏美多欣赏巴蓬寺的教学风格,可是要融入还真不容易。除了显而易见的语言、文化、气候、饮食之类让他饱尝挫折和艰辛外,很讽刺性的,他开始对出家律感到疑惑。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开始绘制出一幅视野融通无碍的景象,却又对日常生活的具体细节觉得不耐烦。在他看来,为了实践毗尼,就得对鸡毛蒜皮的小事吹毛求疵,无端指摘。
“即使我可以掌握语言,听毗奈耶的诵念仍然是那么的烦恼枯燥。你会听到如果一个比丘袈裟某条裂缝距离摺边有多少寸的话,他就必须在拂晓前缝补好。我不断在思考:‘这不是我出家的目的!’我陷入这些微细繁琐的律文中,试着算出我袈裟上的裂缝是否离摺边有四寸,我是否必须在黎明前把它缝上。那些比丘甚至对敷地坐卧的布——坐衣的边都争论不休!来到日常生活中的琐事,跟有着不同性情、烦恼、个性的人,还有与某些当时看来没有我那么发心的人相处时,令我感到沮丧。”
毗奈耶制定了弟子应该如何服侍师长的义务,其中一项是师长托钵回来后替他洗足。在巴蓬寺,隆波托钵回来时,有二三十个出家人在斋堂的洗足浅池前等待,急着替他洗脚或抹脚表达敬意。开始时,阿姜苏美多感到整件事很荒谬。每天,当那些出家人准备替隆波洗足时,他就气得“冒烟”。就是这类仪式使得他和僧团格格不入。
他觉得愤怒不满,“可是接下来我聆听自己然后思考:‘这是一种不愉悦的心态。有什么真的那么令人沮丧吗?他们并没有强迫我这样做。一切都没问题,三十个人去洗一个人的脚并没有犯错啊,这又不是不道德的行为,况且他们还蛮享受呢。或许他们喜欢这样做,嗯,可能这样做也很好吧。或者我也应该这样做。’结果第二天,有三十一个人冲着去洗隆波的脚。一切都没问题。感觉真好——我里面讨厌的东西息灭了。”
虽然佛陀把毁谤或称誉等称为“世间法“,可是即使最厌离和发心的求道者亦难以免离。刚到巴蓬寺的日子里,阿姜苏美多受到诸多的赞叹。在佛教的传统里,为了修道自愿出离欲乐是受人尊重的善行。阿姜苏美多为了出家而做出的牺牲激励了寺内的同修和信众。离开美国而披上袈裟,他不但放弃了泰国东北部乡下农民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还选择了泰国最严峻刻苦的森林道场来修行。
保守的东北部人,他们的福利与安全感主要维系于传统文化。对于阿姜苏美多能够离乡背井,那么投入地适应新的气候、语言,还有最难得的——食物,而感到敬佩。他们因他修行的精进与投入而振奋。作为寺院唯一的西方人,无论到哪里,他都成了隆波之外最受瞩目的焦点。
另一方面,泰国人似乎天生就适合禅修,修持念住轻易上手。在他们眼中,阿姜苏美多充满热忱,形式上模仿修行,可是以他们的标准来说,他同时又是那么地笨拙迟钝,这令他们困扰。不过这些最多成为他们私下关切的笑料,只是有些调侃倒是含着敌意、害怕、妒嫉和怨恨。阿姜苏美多对于这些关注多少有些偏执和享受,同时感到不自然:
他们会问:“你几岁了”?我回答:“三十三”。接着他们会惊讶:“真的?我们还以为你已经六十多了!”
接下来他们会批评我走路的方式:“你走路的方式不对,走路时没有正念。”
他们会说:“正确放下你的僧袋。像这样拿,折好,然后把它放在你身旁。”我会收下这些僧袋然后放下,不加以重视。
我吃饭的方式、走路的方式、讲话的方式,一切都成了被批评和笑话的对象。可是,某些东西让我待下来和忍耐过关。我学会如何遵从传统和戒律,在这上花了我好几年的光阴,真的!因为强烈的抗拒感一直存在。不管怎样,几年下来,我开始明白毗奈耶中的智慧,我的平等心增长了。

●棒喝
几年之后,隆波对阿姜苏美多的态度开始改变。看到弟子的信心增长了,还受到那么多的赞叹,他开始以严厉的方式对待阿姜苏美多。阿姜苏美多记得:最初的几年隆波对我赞叹有加,以加强我的自尊心。这令我感激,因为我是那种倾向于自贬的人,这种持续的正面态度对我大有帮助,他那么地尊重和欣赏使我勇猛精进。过了几年,情况改变了。他看到我变坚强了,就开始对我有所批判,偶尔也当众羞辱我,不过此时我已经有能力反观了。
有时隆波会对挤满整个大殿的在家信徒公布我那些不雅的行为,比如我用手笨拙吃饭的方式。他会模仿我捏饭团,弄得一片狼藉,然后塞进嘴巴和鼻子里的模样。整个大殿会轰动起来,在家、出家众都笑翻天了。我愤怒而尴尬地坐在那里。
有一次,一个沙弥误拿了我的大衣给隆波。隆波笑了起来,立刻说他知道是谁的,因为大衣沾有“洋臊”味。我听到隆波这么说,心中当然相当忿怒,不过基于对他的尊敬,我没有显露出来。他问我感觉是否还好,我回应是。可是他可以看到我双耳都红了。
他对时机的拿捏总是分毫不差,所以我还可以应付过去,从羞辱侮弄中观察自己情绪的反应。如果刚来到此他就这样对待我,那我肯定待不下去。我看不出一个显著的系统,但可以感受到他在协助你,强迫你观照自己的情绪。在这点上,我一向都信任他。他总是充满幽默感,眼睛老是闪耀着,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所以我也就一路走下来了。
阿姜苏美多早期在巴蓬寺最深刻的记忆,通常是这些场合:心中乌云密布时,突然瞥见那令烦恼生起的欲望和执着,当下一切云消雾散。阿姜苏美多认为,作为老师,隆波最卓越的才华是擅长创造情境,在学生心中制造一个危机,或者非常善巧地引导学生,把注意力带到当下内心的情况中,使学生能够洞见烦恼的根源。对隆波的信心使他心无成见。老师在适当时机的一个微笑或是一句激励,可以让大半天的挫折和恼怒变得可笑而微不足道。一个尖锐的问题或训斥可以把他从自纵的沉迷中喝醒:
“隆波是个非常现实的人,所以会用日常生活的细节作为内观。在寺院生活里,他不喜欢用突发事件或极端的修行来启悟你,虽然他对这一套非常拿手。他知道所有的作息安排,在一段时间之后你会适应,然后就惯性地遵守或敷衍应付。他清楚了解这点,所以经常用这类机锋来激活和震撼你。”
刚开始修行时,阿姜苏美多最大的烦恼是嗔心。他说起旱季下午打扫落叶的时段是那么令人劳累。某一天,他在艳阳下埋头工作,汗水渗透全身。记得当时,他的念力正被怒气,以及自以为是的正义感逐渐消耗掉:“我不要再干这杂活儿了!我来这里是为了开悟,而不是扫地!”
就在这时,隆波上前来问道:“痛苦在哪里?是在巴蓬寺受苦吗?”
我当下领悟到自己总是抱怨和批判,一直以来这种态度形成障碍,使我没有对大家的任何需要做出奉献和服务。另一次,我内心异常抗拒通宵坐禅修行,我一定是不经意把这心思流露了出来。晚课过后,隆波提醒大众留下来禅修至破晓,并说道:“除了苏美多,他可以回去休息。”他给我一个满满的微笑,让我觉得自己有够愚笨。当然,我只好坐通宵。
大多时候,他可以感受到你陷入了某些问题无法自拔,便会在因缘即将成熟时来到跟前,给你点化,让你突然觉悟到自己的执着。有天晚上,我们在小佛殿里诵波罗提木叉,隆波的朋友阿姜恰鲁埃正好到访。通常诵完波罗提木叉之后,我们会喝杯热饮,然后到大殿和在家居士一起聚合。可是那晚他和阿姜恰鲁埃坐在一起讲笑话讲了好几个小时,我们被迫坐在那儿听。我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感到很不耐烦。我在等他告诉我们解散,去大殿,可是他却继续胡扯,不时看看我。
我有顽固和坚持到底的个性,火就越来越大并按捺不住情绪。已经过了中夜,他们还兴致勃勃的讲着,像学生般地欢笑。我认为自己的反对理直气壮,况且他们谈的不是什么戒律修行之类的严肃话题。我心里不断说:“多么浪费时间!他们应该清楚地知道。”并充满了愤慨和嗔恨。
他知道我这固执和死硬的倾向,所以继续谈天到凌晨两三点。最后我投降了,放下一切——放下所有的嗔心和抗拒。这时内心感到一阵波浪式的喜悦和轻松,所有的痛消失了。我处在喜悦的境界中,觉得即使他永远继续下去我也会很欢喜。他觉察到了这点,就宣布解散。

●开示佛法    
由于阿姜苏美多的知名度,加上他的泰语越来越熟练,巴蓬寺的信徒很自然地渴望听他弘法。阿姜苏美多到这里四年之后,隆波认为是时候给他一项新的训练——开示佛法了。一个晚上,在探访另一间寺院时,隆波给了阿姜苏美多一个意外。在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隆波要他给予前来欢迎他们的在家人开示佛法。他愣住了,想到要登上法座,对着一大群听众,以自己还不是很熟练的语言即席讲演佛法,心里就打退堂鼓。于是他很礼貌但坚决地回拒了。可是,基于对隆波的信心,并且了解到这样做只不过是在拖延不可避免的挑战,他改变了想法。所以当隆波“邀请”他在下个斋戒日说法时,他默然答应。
阿姜苏美多很清楚地知道,隆波认为说法不应该预先计划如何开示,可是他没有把握。那时他正好在读一本关于佛教宇宙观的书,当中把不同的心理状态对应不同的生命形态来诠释。于是他为即将到来的演讲做了一些笔记。
斋戒日很快来临了,阿姜苏美多做了一场佛法开示。虽然他会用的词汇相当少,口齿不流利,不过一切看来还顺利。他松了一口气,并且颇为自得。隔天,比丘与在家人们前来向他致意,称赞他的开示。他内心期望着将会沐浴在老师温暖的赞叹中。可是当他去隆波的茅舍顶礼时,被倒了一盆冷水,寒到心窝里头。以平静的声调,隆波说:“再也不要这样搞了。”
阿姜苏美多觉悟到,隆波从他的眼中知道,他上台前预先思考过如何演讲,所以虽然那是一场理性、有趣和增长知识的课程,但不是佛法开示,只是思想和辩聪。重点不在于那是一场“好的演讲”。
要养成开示佛法的正确态度,一个比丘还需要有够厚的脸皮。有一晚,隆波要阿姜苏美多开示三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他已说尽最初的题目,开始扯远找话题。他重复说过的,然后漫无边际地自言自语。他可以看到听众们厌倦、烦躁、打瞌睡、离席。只剩几个虔诚的老妇女从头至尾坐在那儿,闭着双眼,仿佛是旷野中盘根错节的老树。
过后,阿姜苏美多反省道:“这对我是个珍贵的经验。我开始领悟到隆波要我做什么——观察这个自我:形象、自尊、主见、抱怨、懒散、想受关注、对满足的渴望、对娱乐的追求以及得到肯定的欲望。”
四年来,阿姜苏美多是巴蓬寺唯一的西方比丘。直到一九七一年,两个美国比丘在这里度过雨安居。其中一个是伯恩斯医生( DrDouglas Burns),是位在曼谷执业的心理医生,他打算在这里度安居时短期出家。另一个是杰·康菲尔( Jack Kornfield),法名苏诺( Sunno)。到过缅甸和泰国各处的道场参学,回国后还俗,成为美国内观运动最有影响力的一位老师。两个人在巴蓬寺待的时间不久,可是对寺院后来的发展却都发挥了重大的影响。度过短暂的出家生涯之后,伯恩斯回到曼谷,向任何有兴趣出家的西方人,介绍他们跟随隆波生活。来到乌汶的第一代西方弟子中有好几个就是他介绍过来的。
在隆波座下参学的几个月里,康菲尔详尽地纪录下他所受的指导。这就是后来一纸风行的《教法片断》(Fragments of a Teaching and Notes from a Session of Questions and Answers)。再后来,康菲尔在美国日渐出名,他不断提及隆波,向西方人推介他。当康菲尔与还俗了的保罗·布里特(Paul Breiter,法名法拉般若,Varapanno)合著的《平静的林湖》(Still Forest Pool)——隆波的法语集出版之后,西方世界对隆波也就更加熟悉了。
隆波的摄受力和感动激励西方弟子的教化能力很快就广为流传。不过,如果巴蓬寺因为隆波而成为泰国最出名的丛林的话,那么西方求道者之所以会发长远心,开始出家生涯,阿姜苏美多的存在可以算是决定性的因素。阿姜苏美多在没有西方人陪伴的情况下度过好几年苦行生活,并且很明显地从这修行中得到许多受用。他是个榜样,证明了这是可以做到的事。他是翻译员、师兄,而且,虽然他抗拒这个过程,但也越来越像个老师。
法拉般若比丘来到巴蓬寺时,隆波刚好外出几天。他与阿姜苏美多的相遇,对他留下来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在森林中宁静的晚上,坐在门廊边,我觉得这个地方超越了世间的苦和混乱——越南战争、美国还有世界各处那些无意义的生活,我从欧洲走到亚洲来,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他们多么诚心地希望能找到更好的生活方式,可是却一无所获。在这里,这个人似乎找到了。看来其他人也完全可能做得到。”
一九七二年,包括比丘和沙弥,西方僧团共有六人。隆波决定让他们去金刚光明洞度雨安居,那个分院距离巴蓬寺一百公里以北,坐落在一座陡峭的山上,可以俯视东北部乡下平原。远离了隆波教导的指引,性格的冲突引发了痛苦,令阿姜苏美多搞到焦头烂额。
他回忆到:开始时,我对要承担这个责任感到不满。从个人角度而言,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与西方僧众共处。我已经适应了与泰国比丘相处,习惯了这种文化和模式。可是西方僧团的人数不断增加,伯恩斯医生和康菲尔一直鼓励人们前来。
西方僧团在金刚光明洞度过恐怖的安居之后,我开溜了。去东南部的一间寺院过雨季,然后去了印度。在印度时,我得到一个非常强烈的心开意解的体验。我不断思念隆波,对他的恩惠深深感激,还对我怎么可以不告而别感到惭愧。我决定回去服务,很理想化地“将自己交付给隆波,做任何他要我做的事”。
我们刚在靠近柬埔寨边界的蕉园建了一间令人畏惧的寺院,没有人愿意去住。我可以去那里过迦絺那功德衣节,我比那儿所有的树都高。因为对自己有浪漫的想法,所以在印度时,我决定接过蕉园寺。当然,隆波拒绝送我去那里。到了年末,巴蓬寺住了整班西方人,隆波要我回去担任翻译。
基本上我信任隆波,因为他是那个把我推上凭一己之力无法达到的境地的人。

阿姜查传 - 第五辑我们的隆波

●隆波的变化
自决定在巴蓬寺安住下来起,从一九五四年直到一九九二年去世为止,隆波再也没有出外行脚过。期间他只有过三次在分院度雨安居,但也不再行脚。他的后半生在管理寺院、教学和训练中度过。接下来的章节会探讨隆波的教学与修行,及他在这方面拥有的独特性格与素质。
隆波待在巴蓬寺将近四十年。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亲近他的人可以清楚看到他的某些变化。刚到这里时,隆波三十六岁,出家十七年。他艰苦卓越、强壮、修行勇猛。给人的形象是个严肃、瘦小、皮肤黝黑、沉默寡言,工作勤快和警觉的年轻僧侣。寺院开拓初期,他处理任何困难时都显得非常有耐性。后来,当他完成自己的修行时,在领众方面更加熟练了。
在巴蓬寺成了十方学僧和在家人游方参学的道场之后,隆波给后一代弟子留下了不同的印象,他看起来比较温馨、友善,而且充满慈悲和幽默感。但是弟子们知道,不管在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念住。如果有谁失念,毫无疑问,“一只快活的老青蛙,可以在刹那间变成一只夺命的老虎,随时扑杀任何人!”一九七六年之后,隆波开始显现老态,健康也急速地恶化。隆波自己也承认这点,他认为这可能是过去猛烈修行的后遗症。虽然在某些方面他还表现出早期那种坚忍的性格,但更多时候他体现的是另一种气质,例如年纪越大,慈悲心也越强。

●魅力带来的省思
“他就像一块磁铁。”许多出家弟子如此形容隆波。不论到哪里,只要不是太偏远,人们就会想方设法去亲近他,而隆波也总是很慈悲地让人们亲近他。虽然并不作正式的授课,但和他谈天,或聆听他开示,实在是一种享受,充满了喜悦和欢乐。
“跟隆波在一起,就像透过一面镜子看到我自己。”一位比丘说:“他是那么的冷静、随缘,但又前后一致,从来不会自相矛盾。看到他的德行,反观自己的不足,实在令人惭愧!”

●耐心和毅力
一位比丘说:开辟金刚光明洞寺(Wat Tham Saengpet)时,乌汶府公路局的局长前来测量通路,然后答应派他的手下前来协助劈开岩石。他们工作几天之后,发现没有炸药和机械,可是这需要资金,因此工程无法进行下去。结果他们只好撤退。
隆波没有放弃,叫僧众继续开路。隆波自己用过早餐之后就坐着不动,一直接待访客到下午三点。接着他就立刻投入开路工作,不停地做到凌晨三点。只在出外托钵之前休息几个小时。每个僧人都劳累不堪,可是隆波却持续干活。我得承认自己没有他那么坚韧。我们没有一个可以跟他比,那次工作中我操劳过度,结果心脏出了问题。

●慈心
健法师说:当一个人的慈心成熟时,他就会像隆波一样慈悲对待一切众生。看到蚂蚁在人行道爬行,他会告诉它们改变路线,以免被踩死;看到小鸟在空中飞,他也会向它们散发慈心,告诉它们小心别被猎杀。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隆波都珍惜他们的性命。
隆波对我们慈悲,是因为他不愿我们再受苦。对于有缺点的弟子,隆波更是关照有加,让他们有机会亲近他,和他一起托钵,给予他们鼓励。隆波从未显示不耐烦或放弃他们的言行,对他们总是特别温柔慈悲。

●神通异迹
健法师说:隆波从不提起他有神通或特异功能。每次有人问起这个问题,他就会间接转变话题。不过,有些迹象显示,他能知道别人的心思。一次,有位比丘去皮翁村托钵,途中肚子实在很饿,他想一定要饱吃一顿,最好是一大团糯米饭,唔,就像他的脑袋那么大的一团糯米饭。走回寺院还未踏入寺门时,他听到隆波问道:“喂,你真的那么饿吗?真的要吃那么多糯米饭吗?”一下问得他哑口无言,尴尬不已。
卜玉美琪也提起,有一次,一条没有尾巴的眼镜王蛇住进寺院,随隆波出去托钵。当皮翁村的居民看到那条蛇跟随隆波爬进寺内时,他们请求隆波托钵时不要带那条蛇出去,不然都不敢上前供养。隆波拒绝了村民的请求,并告诉他们,他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后来,他发现的确有蛇爬行过的痕迹尾随他的脚印,而且从留下的痕迹看得出,是条很大的蛇。于是他就告诉那条蛇不要跟着他去托钵。再后来,更多的信众到来寺院时,他叫那条眼镜王蛇去森林深处住,免得吓坏他们。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条蛇。

●随缘应化
许多人都很佩服隆波的一项能力,就是可以随着环境的转变而做出调整,适应不同的时空。他可以在不违反法与律的情况下,随顺因缘,坚守戒律而不干扰任何人。有一位出家弟子叙述隆波在国外的状况说:在国外,隆波遵守当地人的风俗习惯,根据情况来调整自己。他说:即使是修行也不可以违反风俗传统而执意孤行。首先,我们应该观察,看看他们的行为有没有违反戒律。其实,在泰国的城市或乡村的寺院也应该如此。明智的做法是随缘。
举个例子,在家人供养没有依照律处理的水果。遇到这种情形,我们接受他们的供养,但不吃这些水果就行了。另一个例子是,不必在意外国人没有遵从泰国人的礼貌习俗。毕竟他们受的教育和我们不同,这些都和法与律没有直接的关系。

●少欲知足
隆波身无长物,整副家当就只是几件资具。可是他对此心满意足,从不要求额外的东西。有一个事例可以看出隆波的态度:
一群弟子协商,寺院应该成立一个基金以应付未来的需求,他们把这个建议带到隆波那里,要求他考虑。聆听了整个构思,隆波回应说:“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但不太正确!为什么呢?因为如果你能一心修行,为法忘躯的话,就不会饿死!佛陀并没有成立什么基金,还不是活了下来?他已树立了让我们遵循的道路。如果大家照着他的道路,我想我们可以应付过去。”
他下结论之前停顿了一下:“这个就是了!这些钵和袈裟就是佛给我们成立的基金。你永远用不完!”
隆波从不收藏任何东西,也没有个人户头。每次收到供养品他会与大众平分,余额则分给其他分院。他总是满足于简朴的东西。比如外出时,他会选用最旧,几乎报废的车,尽管有许多豪华舒适的车就在那儿供他使用。

●自由自在
有一次,隆波住在夜功府(Samut Songkram)一个信徒的家。到了第三晚,他吩咐随侍的净人收拾行李,在没有告知屋主的情况下离开。当净人提醒说应该先告诉主人时,隆波拒绝了。他说:“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样一来我们就走不了。我没有答应在这里常住,只是说我会来探访。现在既然已经来探访过了,那我就有自由随时离开,为什么要让他们控制我?”
当他们走了约十公里时,屋主得到佣人的通知,他们已不告而别,便匆忙赶来请求隆波回去。隆波没有跟他回去,而是继续上路前往亚兰(Arunyaprathet),留下不知所措的屋主在路旁失望的啜泣。
隆波对与在家人的互动非常谨慎,尤其是妇女及大人物。不过,他总是立足于戒律的原则,平等对待每一人。同时,又如上所述,保持不受束缚。

●无分别心
一九七三年,隆波荣获泰国“尊重的菩提智长老”衔誉。弟子们都为此欢呼雀跃,可是对这个行政僧职,隆波不为所动,甚至说被委任僧职只是世间法,世界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变迁,没有哪样是绝对的。
他还是原来的他。尽管潮水有涨有落,横跨乌汶河上的桥依旧如如不动,没有随着潮水而上下。

●幽默的智慧
隆波从小就很有幽默感。这点在他开示佛法时很明显,没有人会打瞌睡。即使被批评,人们也不会起烦恼或生气。主要是他的幽默感软化了呵责的气氛。我们可以从下面的几件轶事看出他在这方面非凡的能力:
(一)荆棘捉贼
前面提过有些村民经常来偷寺院的木瓜。隆波知道这件事后,决定给他们一个教训。一天,他叫白衣砍下三根荆棘准备捉贼。他安排出家人在小偷通常经过的三个地点静候,一个靠近出口,一个在中间,还有一个接近木瓜树。他自己也在最靠近木瓜树的地方等候。
当小偷们专注采木瓜时,隆波打了个讯号,那个待在出口处的僧人把荆棘放在通路上。木瓜采得快装满篮子时,隆波清了清喉咙作为讯号,他不想在这个阶段吓坏那些小偷。
听到了声响,小偷立刻提起篮子半走半跑迅速逃离。逃到接近中间的路段时,隆波即大声疾呼:“你看到有谁从那里逃跑吗?”
等在中间的出家人呼应:“哪里?哪个方向?”
贼人开始慌了,拿着贼赃朝出口处飞快奔跑,此时在出口处恭候已久的比丘在其他出家人赶来会合时发出巨响。
这下小偷们吓破了胆,丢下满篮子的木瓜和作务布不管,没命地跑,踏过荆棘朝外逃,混乱中还有人跌倒被其他人践踏,在一片哀叫声中,总算给他们成功逃回去了。
这下隆波知道他们是谁了,因为他们被荆棘刺伤了脚,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都没有在寺院出现。隆波吩咐村长:“叫他们来取回木瓜和作务布。告诉他们不必害怕,来寺院里拿回这些东西。不然木瓜不新鲜了,会卖不出去。”
他们当中的一个前来见隆波时,隆波没有呵责他,只是很慈悲地教导,要他诚实地赚取生活费,不要再偷窃。况且那些木瓜只能放两天,不值得去这样做。
从此以后,寺院再也没有出现过偷窃的问题。
(二)保证灵验
有一次,泵歪村(Bung Wai)一个信徒的儿子来向隆波告别,他被征召去服兵役。谈话中,他向隆波讨护身佛牌。隆波面无表情地转向大殿,指着殿内的大佛说:“那个怎么样?你最好把它搬上战场!”
(三)解铃系铃
另一次,一个小男孩请求隆波替他放生小鸟做功德。隆波问道:“什么样的小鸟?你怎么会有小鸟呢?”
“隆波,那是我捉来的!”
“哦,那你应该自己去放生呀!为什么叫我替你放呢?”隆波听了回答。
(四)谁拍打谁
一个妇女的脚疼痛,她前来顶礼隆波,请求隆波拍打她的脚以便加持医治。
隆波听了对她说:“你也应该来拍打我的脚啊,我的脚也很疼呢!”
(五)不存在的演员
有些在家弟子评论隆波像个出色的演员,可以随观众的需要而扮演不同的角色:带着问题来找他解决的觉得他很慈悲,乐于助人;带着傲慢和偏见而来的觉得他不好惹;来修行的觉得他是位明师善知识。泰国弟子认为他冷漠;外国弟子则觉得他很友善。所以,实在很难界定他到底属于哪一类。
英国甘露寺(Amaravati)的大殿内,挂着一幅大部分人都不欣赏的隆波画像。可是,阿姜苏美多最喜欢这幅画像。他解释说这幅画像提醒他,在巴蓬寺与隆波相处的日子里,有时,他发现隆波似乎完全没有情绪和感觉,看起来就像是一架关了机的机器,仿佛心不在躯体内一般。这幅高深莫测的画像,正好流露出隆波没有特定角色要扮演所带来的无我感。这是真正的隆波。
(六)绝不破戒
同样地,隆波经常告诉弟子们,他宁愿守戒死也不愿破戒活。有一次,他受邀请到王宫应供,在那儿遇到一位高僧阶的昭坤以嘲弄的语气问他:“阿姜查,你进王宫也托钵,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隆波反击:“尊敬的昭坤,您在佛陀面前不托钵进王宫,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编者注:昭坤(Chao Kun),不是人名,为泰国僧伽系统里的头衔,由僧王赐封。)
●死硬的环保主义者
前面提到,早年巴蓬寺面临疟疾等地方性疫病问题,寺内虽然没有人因此死亡,但包括隆波在内的比丘、沙弥和美琪都曾感染疟疾。
为此,一些医生建议隆波清理部分森林,让空气更顺畅流通。可是,不管他们怎么说,隆波坚持森林必须保持原状。他坚决宣称,即使是因此而造成比丘、美琪乃至他自己死亡,他都宁愿保存那片森林。

知恩报恩
感恩是隆波最显著的品格。就如之前所提到的,隆波为了报答父亲的恩惠而出家,并且答应他终身不还俗。隆波也为母亲剃度出家,以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对于他的戒师以及其他师长,隆波总是对他们尊敬有加,只要有机会,他都会服侍他们,并且常常派弟子去服侍和照顾他们,供养他们资具。隆波不时提及他的老师,而且严格遵循他们的指导修行。其中,他最尊重的三位老师是阿姜曼、阿姜金纳利以及阿姜佟咯腊(Thongrat Kantasilo)。
关于这位和尚——阿姜佟咯腊刻苦的修行、智慧和幽默感,给隆波留下深刻的印象。隆波不时会向弟子们讲述这位妙和尚各种行为出格的轶事。例如,他教导弟子用餐时必须遵守威仪,可是自己却从来未照着做。一次,他在村落里托钵乞食,停在一户住家前。看到他,屋主在里面大声地告知饭还未煮好。他听了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回应说:“哦,不要紧。孩子,爹会等你。把火扇猛些吧!”
阿姜佟咯腊与阿姜曼共住时,只要发现阿姜曼有段时间没有开示,他就会耍些花招诱迫阿姜曼开示。比如,一次出外托钵,他插队排到老师阿姜曼前面。另一次,他在路上把黄瓜从钵里拿出来,不顾威仪地大声咀嚼。还有一次,他在阿姜曼的茅棚下装模作样地练习拳击。
阿姜曼的教育是出了名的严厉,而阿姜佟咯腊的这些行为把其他僧人给吓坏了。结果,毫无例外的,接下来阿姜曼就会给予长篇大论的开示。
隆波对阿姜佟咯腊的德行评价很高,赞叹他是个过着清净梵行生活,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修行者。阿姜佟咯腊死时,人们发现他的僧袋里只有一把剃刀,这就是他所有的财产。
说到感恩,隆波强调,即使仅仅供养了一小团糯米饭,出家人也必须感激施主。不管在家人供养什么,食物、衣服、医药或是住处,这些都是在帮助僧众成就,达到最终成果或解脱。他鼓励出家超过五年的弟子,以自己的体验弘扬佛法,以报答在家人的恩惠。还有一点,隆波时刻提醒弟子要好好保护他们的资具,就好像爱惜他们的性命那样。特别是钵和袈裟,这两样是佛陀留下给出家弟子作为长养慧命的资具。隆波要求弟子们保护钵要像保护佛像的头一样小心翼翼。

教导的重点          
(一)接受痛苦
面对痛苦时应该接受它,这是隆波的教导。“如果逃避痛苦,你就无法看清它、了解它。这样一来,你就不能理解和克服它。其实,痛苦可以协助我们获得智慧。遭遇痛苦时我们应该去面对它,省思是什么造成痛苦,而不是选择逃避。如果我们以这种态度来面对,那么痛苦最终会带领我们寻找老师,找出解决之道。”
当然,要真的度过痛苦并且克服它并不是件容易的任务,需要极大的耐性。为此隆波教诫,要息灭烦恼,就要有耐心和毅力作为修行的基础。
(二)苦的原因
隆波要求弟子以与他们的欲望对着干的方式来消灭烦恼。如果对欲望千依百顺,就没法看出它的危险,最终将沉迷于自我。
(三)苦的息灭
隆波以他修行的体验解释苦的息灭:“证到法的人超越一切世间的思维,他们的心超越人类语言概念中的二元对立,比如好与坏、对与错、高与低、黑与白、胜与负、生与死、乐与苦……证法之后,就好像是对人们的问题有了现成的答案。面对痛苦时知道怎样去应付,这是因为他明白苦一定会消逝,不会永存不变。能够觉悟这点,意味着他的心不断地在工作。这就是修心。”
“……觉悟到色、声、香、味本来的样子,在心中看清楚它们共同的本质——无常、冲动和无我,那我们就不为它们所干扰。这时听好像不是听,这是心运作的方式。它自行持续不断地运作,观察真相,没有东西可以与之相比,它不断地解开、息灭轮回­——受、想、行和识引起的作用。”
“这是心的特性。它知道乐和苦是两件不同的事物;受则又是另一样。这就像把水和油倒在同一个瓶子里一般,它们就是不会混合起来,因为那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
(四)道
关于修道,隆波再三强调修行者必须了解戒定慧三者的关系,修行八正道才有可能进步。修行佛法时,舍弃其中一两项是不行的。“佛法的修行有三个层面。如果是以人而言,那是身语意;就法而言,是戒定慧。一个人如果没有智慧看到戒与定的利益,就无法好好地持戒和修定。举个例子吧,有人说他今年持戒,明年修定,然后呢,再下一年他就会获得智慧。之所以会有这种看法,是因为他把三者看成是三个互不相干的项目。想想看,没有坚强的毅力和智慧,他怎么能够持戒呢?事实上,戒定慧都在一心中。当一个人持戒圆满,定和慧必然会随着产生。它们是一体而相互增上的。”
“不必到外面去寻找八正道,它在每个拥有两只眼睛、一对耳朵、一个鼻子、一条舌头和一张躯体的人之内。只要觉悟或者是尝试了解,什么是适合的,什么是不适合,那么那个人的心就在正道上。不管错得多离谱,只要他觉察到自己的思想,不让它受干扰,那就是戒律仪,定和慧接着就会生起。”

●出家人的戒条
(一)隆波谈毗奈耶
从隆波以下的论述,可看出毗奈耶——出家律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佛陀制定了毗奈耶,因此不遵守毗奈耶意味着对佛根本不尊敬。我们必须严格尊敬和奉行,否则出家根本毫无意义,出家而不守出家律,那出家还有什么利益?我们要到哪里去找律呢?在我们自身上找。只要我们遵行它,它就存在。不然我们就应该怪罪自己,我们就像强盗般抢劫了自己的宗教。我宁死也不破戒,我不在乎失去性命,但介意是否犯戒。
 我们的修行主要的内容是以戒律、头陀行、禅修、念住、寺院的清规,以及出家人的二百二十七条戒为基础。严格遵照这整套制度,能让我们简化生活,在生活中不会对言行举止产生疑虑、担心,担忧自己的身语意是否正确。而且这也让我们在生活中保持正念。
律制的生活也使大众和谐团结一致共处,它把每个人导向同一个方向,僧团因此和合一味。在这里,我们完全遵守律制生活,追随佛陀的道路正确地修行,我们生活只要最基本的需求;节制自己不造恶业,只修善行,在行住坐卧一切活动中观照自己的起心动念,以净化心灵。戒律与戒法理应成为修行更高层次定慧的基础。记住,出家律对出家人的重要性在于观察和守护心念和愿力。修行人必须有正念,观察内心,开口说话,涉及或处理任何事之前,应当考虑再三。我们之所以会犯错误主要是念住不够强或不专心。
所以对修行人来说,律可以是令人讨厌同时又有裨益的。我们一定要找出有哪些是我们还不清楚或未全面掌握的,这可以问那些了解的人。
戒律就像是一面盾,或一道栅栏,保护我们免于犯错。对这点大家务必认真看待,没有彻底了解的话,将不容易依教奉行。保持念住,一丝不苟就不会犯错。无论如何,在这方面我们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持律修行是件困难的事,行者有必要对所拥有的任何资具,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知足。而且要对会令人犯戒的事物保持警觉。还有修行人不可以跟不修行的人共住,必须分开来,这点非常重要。
对于戒律,我们务必学习明白,不断思维并且牢记在心。有不清楚的地方就去问老师,他可以给予详细讲解。重复地学习,直到对戒律有透彻的了解为止。
(二)阿姜曼的诠释
要严格恪守戒律,就会牵涉到许多戒条和各种繁复的细节,这曾使隆波感到非常困扰。因此在参见阿姜曼时,他提出了这个课题请求开示。为此,阿姜曼给予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答复,成为他后来修行的原则。阿姜曼说:“阿姜查……那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如果你尝试遵照描述及诠释的每一细节来修持,那将会是极其困难的事。其实从心的角度来看,那就只有一个要点罢了——如果我们对造任何恶业都感到惭愧和畏惧,那么我们就能安住、清凉和自制。这样即使我们物质短绌,生活也会充满欢乐和满足,我们不会渴望更多,那将需要特别照顾。我们的念住在任何活动中都将更敏锐,而且自然会专注。避免去做或说我们所不清楚或存疑的事,有疑惑最好先去请教师长。不管怎样,在还未有直接的体验之前,他将无法明白一切事物。你看,一切由心,心是主人。只要你还未生起惭愧心,那你就一直会有疑惑。所以,你应该把所有佛陀的教导或佛法融会贯通起来,然后专注于你的心。任何不确定的事都不要去做。”
隆波听了这诠释后得出结论,这与他之前所知道的法相符。佛陀的教导或佛法必定与烦恼、苦、欲望、贪、野心、过于涉世、懒惰和需索无度等相反。隆波觉悟到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法。

●寺院日常作息及修行
除了二百二十七条波罗提木叉戒,隆波也特别强调另外三套寺院的日常作持——“威仪学处”(abhisamacarikasikkha)。这包括了出家人的行为准则、举止态度和任务。这一切都是为了协助念住的修行,令比丘小心谨慎,对自己的任务留意并负责,另外也促进僧团的合敬。以下是巴蓬寺僧团清规:
巴蓬寺僧团清规
比丘及沙弥不允许向没有主动提出供养的在家人要求东西。
僧众不准与反对佛教的俗人或宗教师交往。
比丘和沙弥禁止教导或学习幻术等(tiracchanavijja)任何障碍通往涅槃的低级知识。
除非得到师长的允许或有特殊情况,出家少过五夏的比丘必须由出家五夏以上的比丘伴随才可外出游行。
比丘及沙弥不许随心所欲做事,所有的计划必须先获得住持的批准。这是为了清楚行为的动机是否符合法与律。
比丘与沙弥对于所分配到的茅舍必须知足,并且打扫及保持各自茅舍和附近通道的清洁。
比丘及沙弥须参与日常作务,不可找借口逃避任务。
托钵、洗钵、打扫寺院、汲水、洗澡、收拾斋堂、染袈裟及听闻佛法开示时,比丘与沙弥必须全神贯注,不准交谈。
用完斋,比丘与沙弥必须清洁打扫斋堂,之后一起礼佛,并安静地提取自己的资具回茅舍。
比丘与沙弥应少吃、少睡,非必要时不说话。修行时必须警觉和坚毅。有僧人生病的话应给予照顾,慈悲对待病人。
比丘不可以积蓄钱财或金银,或要求其他人代为保管;也不可以从事买卖或货品交易活动。
所有供养必须净施——公开地奉献于大众,要用时必须得到僧团的允许。
不管是在大众场所或个人茅舍内,比丘与沙弥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聚集在一起谈天,真有必要交谈时,也必须小声。
一切书信往来须得到住持或委任比丘的批准、监督。
其他寺院的比丘或沙弥来巴蓬寺住宿修行时,必须预先出示戒师的介绍信并把出家证交予寺院。
外来的比丘或沙弥路过寺院,要过夜或短暂住宿的,必须出示出家证。除非有适当的理由,否则不得住宿超过三个晚上。
僧团拥有绝对权力处理任何不遵守以上僧团清规者。
一九五七年十月二日
住持阿姜查·须跋多 启

●头陀行
有一次隆波解释头陀行的重要性时说:头陀行能协助我们消灭烦恼,使修行变得简单直接。虽然佛陀并没有说头陀行是必修的项目,然而对于真正发心修行的比丘来说,头陀行实在值得推崇,它是圣贤僧修行之道!
头陀行可不是经行,经行只是身体的动作,也不是坐禅,或从一个地方步行到另一个地方的行脚。头陀行总共有十三项,或十三支苦行。不管是哪一项,都不容易修习。它们是住宿在树下或林间;只靠乞食获取食物,不受人请;一日仅吃一餐;只用钵进食,不用其他器皿;住在坟冢间;住宿在露天空地处;常坐不卧;只拥有三衣。这些都是头陀行的项目。
为什么头陀行那么值得推崇呢?因为它是烦恼的敌人,是去除烦恼的工具。比如日食一餐,住在树下或林间,这类行为违反我们个人的喜好。修行头陀行的人必须跟他的烦恼或欲望作对。所以还未解脱的行者修行头陀支时肯定会遭遇困难,这就是修头陀行的目的!如果修行时觉得舒适清凉,那就修错了。头陀苦行违反了人类惯性的感受,没有智慧的人将无法忍受。只有具备智慧和大信心的人才堪修习。当行者体证这法时,他反而会体验到舒适、清凉和平静。
这可以拿人类跟猴子相比较说明,人在森林里住会觉得困顿窘迫,猴子则得其乐。因为它习惯了那种生活,觉得很自在。住在城市或镇子里的人,已习惯了某种饮食、睡眠、坐卧、谈话的生活方式,现在要住到森林里去,自然苦不堪言。佛陀说觉悟苦即觉悟法。苦是结果,修行人能觉悟到这个结果,这个苦,那他就知道如何找出苦的因,及苦的息灭。佛陀把这称作圣谛。

●禅修与般若
对于禅修,隆波的解释是:它的训练使心停止和平静。由于心的本性是不停地挣扎动乱,因此要控制或停止它可不是件简单的事。这个心总是习惯跟着感受和思想,特别是跟着不善的思想走。就像是水总往低处流,不可能向上攀。可是农夫知道怎样筑水坝和灌溉渠,阻止水流失。他们也会充分利用水的功能,例如通过蓄水来发电。
同样,如果我们知道如何控制或训练我们的心,它将会变得强而有力,可以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利益。佛陀常常提起,经过调伏的心能带来快乐和成就。你会发现到,能量充沛的比丘不会缺席经行和禅坐,他们总是那么细心、沉着、恬然、平静。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这类比丘和沙弥——能够对经行和坐禅保持热忱的僧众通常都是很强壮和能量充沛的。假使每个人都能如此投入修行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还有,不必读书,要读就读你的心。书本就像药方,在你还未去找药之前,药方是没有用的。
关于修行的法门,只要能令修行人放下执着的,就是正确的修行法门。所谓的修行,或者说修心,就是改正一个人的知见,放下执着。至于法门或方法,就像不同的捕鱼工具,尽管形式和方式不一样,可是效果相同。我自己没有特定的禅修方法,不过通常我会教导念“佛陀”或观呼吸。然后逐渐改正知见和知识。
观呼吸是个容易和方便的法门,对修行的人,不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姿势,呼吸都存在,不需要去创造或构想。能够专注呼吸就是持戒,持续地专注呼吸会令心变得平静,那就是三昧。当行者修到了悟呼吸是无常、无我的,而不再执着于它,这就是慧。如此观呼吸可谓同时修习戒定慧。修行圆满时,就是遵随佛陀的八正道,最终必能趋入涅槃。修习戒定慧,这是佛法最正确的法门。
修行的重点不在于行住坐卧的姿势,而是在于在任何姿势中都保持正见。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处在其中一个姿势中。从这个角度而言,可以说我们并没有出定,有的只是更换姿势罢了。三昧是坚强的愿力。禅修之后,我们应该对自己的念力和明觉心有信心,对修行更有毅力。如此一来,禅修将会进步。

●什么是三昧
隆波解释说:当心变得平静,一切都显得清晰时,我们就不再有疑惑。我们会觉悟到心已远离所有的障碍。心会成为一点、喜悦和平等。(编者注:“一点”可简单理解为心归为一,“喜悦”指法喜,“平等”指再没有任何分别。)
这时的心非常强,昏昧以及其他障碍,比如疑惑、嫉妒、恶念或者妄想都被消除了。三昧只受到念的滋养,这是法的特性——一法同时可以生起万法。念是生命,离开了念,人就变成行尸走肉,语言和行为会因心不在焉而不知所谓。念是带来智慧的明觉。(编者注:此处的“念”指正念,也可理解为“无念”,而不是指念头。)
三昧可分为邪定和正定。邪定或不正定是心没有觉知的定住。他可以坐在那儿两个小时或一整天什么也不知道。这就好像将磨利的刀置在一边不用,结果什么用处也没有。这种定中得到的平静同样地会误导心的主人——他会受到蛊惑,缺乏明觉而自以为已经证得最高的智慧,不必再追求更高的真理。这很危险,会成为修行人开发智慧的障碍。相反的,正定的心充满觉知、清明和平和。行者拥有完整一贯的念与觉知,自始至终保持完整的觉知。
禅修带来的平静有两个层次:粗和细。在三昧中,人会充满快乐和满足,而进入平静,这个层次的平静是粗的平静;另一方面,智慧令人如实知的觉悟圣谛而进入平静,这个层次的平静是细的平静,在这个层次,心已经觉悟并且超越了苦与乐,不再执着他们,受他们的影响。这个就是佛教的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