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4 November 2016

Job Interview Questions and Answers

https://www.thebalance.com/job-interview-questions-and-answers-2061204

Tell me about yourself;
Try starting out by sharing some personal interests which don't relate directly to your work. Examples might include a hobby which you are passionate about like badminton, ping-pong, reading, climb mountain.

Volunteer work will demonstrate the seriousness of your character and commitment to the welfare of your community.

Consider using phrases like "In addition to those interests and passions, my professional life is a huge part of who I am, so I'd like to talk a bit about some of the strengths which I would bring to this job."

However, be careful not to overwhelm the interviewer with too much information. After mentioning three or four strengths, you might mention that you have several other assets which you would like to discuss as the interview unfolds.

What is Your Greatest Strength?
The best way to respond is to describe the skills and experience that you have which directly correlates with the job you are applying for. Be prepared to answer by making a list of the qualifications mentioned in the job posting.

Narrow your list of skills down to 3 - 5 particularly strong skills.

What Is Your Greatest Weakness?
You can mention skills that aren't critical for the job, skills you have improved on, or turn a negative into a positive.

I like to make sure that my work is perfect, so I tend to perhaps spend a little too much time checking it. However, I've come to a good balance by setting up a system to ensure everything is done correctly the first time.

How Do You Handle Failure?
My approach is to figure out what I could change to avoid similar circumstances in the future.

Why Are You Leaving Your Job?
1. The company was downsizing and I thought it made sense to seek another position before my job was eliminated.

2. I was commuting and spending an hour each day on travel. I would prefer to be closer to home.

3. I'm looking for a new challenge and to grow my career.

4. I don't have room to grow with my current employer and I'm ready to move on to a new challenge.

Describe a difficult work situation / project and how you overcame it.
I was working on a team project, and my colleagues and I had to make a number of choices about how to use our limited budget. Because these decisions involved group conversations, our team learned how to communicate effectively with one another, and I believe we ultimately made the best decisions for the team.

Where Do You See Yourself in Five Years?

1. My long-term goals involve growing with a company where I can continue to learn, take on additional responsibilities, and contribute as much of value as I can.

2. I see myself as a top performing employee in a well-established organization, like this one. I plan on enhancing my skills and continuing my involvement in (related) professional associations.

3. Once I gain additional experience, I would like to move on from a technical position to management.

Tuesday 22 November 2016

阿姜曼正傳 - 序

原作者序:

    你即將所閱讀的《阿姜曼尊者傳》,內容詳載這位聖者平時的修行方式以及其完美的品德,本書的許多資料皆來自尊者在不同的修行期間,追隨其修行的弟子們的轉述。

我找到這些曾追隨尊者修行的聖者們,向他們詢問並記錄有關阿姜曼尊者的一生,然後編纂匯集成傳記。當然,這些記錄並不完全如我所預期的正確,畢竟對於過著森林苦行的遊行僧而言,想要他們鉅細靡遺的翔實記錄尊者的一生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期待。

然而,如果必須等到所有的細節都完整的紀錄下來才能動手寫這本書,那麼可能在此之前所有的資訊將一一流失及被遺忘。而且對於所有期待本書及對尊者的教導有興趣的讀者而言,不啻是一種損失。儘管有很多的障礙,我仍義無反顧著手撰寫本書。即便內容不甚完整,但仍希望本書能為讀者帶來些許的利益。

我將嘗試勾勒出尊者日常言行的態樣,及其修證的智慧與內觀(內明),還有對學生們的教誨。同樣的本書的重點在說明尊者的高貴生活方式與佛經中所載古印度佛陀時代的阿羅漢聖者們一樣,俾能為未來有心修行的後進帶來正確的知見。如果我的記述有不完整的地方,懇請各位讀者見諒。但這些內容都是真實的事件,一如尊者本人親自為我們現身說法一般。

    雖然我個人對本書不盡滿意,但不管怎樣我仍決定將它出版成書,因為我覺得對佛法有興趣的讀者必能從中獲得一些珍貴的內明。

中譯者序:

    很多人問我,臺灣已經有一本《阿迦曼尊者傳》,為什麼我還要再翻《阿姜曼正傳》?為什麼要稱《正傳》?

    中譯本之所以稱《正傳》,背後的緣由其來有自。

    事實上,《阿姜曼正傳》的中譯版不能稱作「重翻」,因為舊版《阿迦曼尊者傳》的原英譯本是西元1982年泰國帕邦塔寺(Wat Pa Barn Tard)所出版,由斯里布達蘇克比丘(Siri Buddhasukh)於西元1986年英譯,再由臺灣的曾銀湖居士於西元1992年中譯。但由於該份英譯版的內容有諸多的錯誤,摩訶布瓦尊者非常的不滿意,也不認同,當然也可能有別的特殊因緣,以致於摩訶布瓦尊者轉而委付其座下的美籍弟子戒寶尊者(Bhikkhu Dick Silaratano)翻譯。戒寶尊者花了幾年的時間將原泰文版重新英譯,並於西元2003年出版。

    也就是說,《阿姜曼正傳》所根據的是由泰文原作者摩訶布瓦授權戒寶尊者翻譯的英譯本,不但在法律上的意義不同,在內容上也與舊版的《阿迦曼尊者傳》有很大的出入。這也就是為什麼中譯本要稱《阿姜曼正傳》的因緣。

    感謝戒寶尊者的慈悲,將《阿姜曼正傳》泰文原版譯成英文,其英文文筆相當流暢優美,深受僧俗各界的好評。戒寶尊者對我個人來說就是善知識,他也總在我修行時能給我及時的指點。他人如其名,就像一座寶山,要靠自己去挖掘寶藏;又像暮鼓晨鐘,大扣大鳴,小扣小鳴,不扣不鳴。

    我慚愧自己的福報波羅蜜太少,無法隨時親赴美國去請益;又因自己的英文太爛,有時也辭不達意。不過,尊者都不嫌棄也不計較,總是慈悲又有耐性回答我在禪修上所遇到的一切蠢問題。

    也許這麼講有人會覺得有些誇張,但我真的是這樣的心態。戒寶尊者不厭其煩地與我溝通,讓我感覺他就像是一位統治世界的轉輪聖王、統領諸神的帝釋、欲界諸天天主、乃至他化自在天王、創造世界的大梵天王、佛教的四雙八輩聖者在一跟個平凡的人類溝通。

     世間的舍利塔有兩種,一是色身(肉身)舍利塔;另一是法身舍利塔。

    什麼是法塔?就是指佛陀或諸阿羅漢所說過的正法、經、律、真實語等的智慧結晶,其價值是世間的金銀財寶所無法估量,神聖無比。

    佛經裡有很多經文都提到建立一座聖者肉身舍利塔的功德無量,因為那可以使很多人去憶念佛陀及阿羅漢的功德。

    但,建一座法塔的功德必定遠遠大(勝、超越)過建一座肉身舍利塔。因為,那是把一位聖者一生中所踏過的每一片神聖足跡及修行的智慧結晶都給一一地收集起來,它可以讓所有人(神)都認識到這位聖者的功德到底是殊勝在什麼地方,讓人(神)進而產生崇敬,生起信心,並見賢思齊,依法奉行。

    因此,將一本真正屬於阿羅漢一生的修行傳記分別翻譯成英文版與中文版,就是在興建阿羅漢的法身舍利塔,不得不說這項工程真得非常的浩大與艱鉅。

    最後,要特別感謝陳在昕居士以其精湛的中英文不辭辛勞地協助本人翻譯本書。因為本人的英文能力沒那麼好,多虧陳居士先行中譯,本人翻譯時再比對其內容以確保沒有誤會。本人必須懺悔,因為中譯本書的工程耗時費力,故而本人曾一度萌生放棄之悔念,幸而陳居士能在前引領,就好像長跑馬拉松的長途中,看到隊友在前,激勵自己必須跑到終點。

     又本書的內容恐仍有諸多錯誤,故懇請十方善知識不吝指正賜教,共襄善舉。

      聖者已遠去,典型在夙昔,願以此建立阿羅漢之法身舍利塔及保存聖者所走過的足跡之功德,令我敬愛的母親王淑美、先父喬長虹、諸三歸五戒的法友們均能遠離惡道與貧賤,人間天上幸福綿延,速證涅槃。

也願:觀者壽、聞者福、閱者慧、讀者安。

阿姜曼正傳 - 第六章第六節:荼毗

上午十點左右,阿姜曼死亡的消息傳遍了比鄰的社區;各地的高僧大德與各級政府官員都得知了這項消息。大家都趕到了寺院,渴望瞻仰他最後的遺容。他們聚集在那裡的時候,與阿姜曼的資深弟子討論,並達成了以最適當的方式來安排荼毗的共識。他們認為就一個卓越、舉國尊敬的阿姜而言,葬禮一定要能彰顯他崇高的地位。同一時間,他們透過廣播電台與各大報紙來傳播他死亡的消息,這樣他忠實的信徒不管身在何處,都能得知這個消息。

他去世的報導還沒傳播出去,來自四面八方的出家眾與在家眾便已開始湧入寺院,表達他們最後的頂禮。從公布他死亡的消息到火葬的那一天,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訪客來瞻仰他的遺容。住得近的人大多是當日往返;但那些住得較遠的訪客則必須留宿在寺院裡—那時的交通不像今天這麼方便。

稍早之前,阿姜曼留在Ban Phu寺的期間,來拜見他的人供養他很多的禮物,而且種類多到很難全部記下來。他從這些忠實的信徒所收到的供養數量多到驚人—這個現象一直持續到他去世的那一天。就像是雨季的雨水,供養布施不斷流入僧團。他的一生中,總是收到很慷慨的供養,不管他是住在人口眾多的市中心或是深山裡都是一樣。就算是住在偏遠的地區,也總有人願意穿越茂密的森林長途跋涉來供養他特別的東西。但由於個性使然,阿姜曼很慷慨,也樂於奉獻:他把收到的一切供養都送給需要幫助的人。他從沒想過替自己留下這些東西,也不後悔這樣的善行。他捨棄一切收到的東西,不管那是什麼,或價值有多昂貴。就清貧而論,或許再也沒有比阿姜曼還要更清貧的比丘了。他這一生收到的供養物資總數量十分驚人,但他捨棄的數量也一樣的多,甚至更多。不管他收到什麼東西,他都會很快轉送給其他需要的人。就算沒有東西可以捨棄的時候,他還是會想其他的方法去幫助別人,而且是以低調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去做。他的善行經常提供了附近的寺院急需的協助。由於他的奉獻,當他死後被安置在Suddhawat寺院裡時,來自全國各地供養的東西仍源源不絕送到他的大體前。

著名的長老,與當地的政府官員討論後,決定先保存阿姜曼的大體幾個月,然後再舉行荼毗。大家達成協議在1950年1月的新月(上半月)舉行荼毗。有了共識後,他們便安排特殊的棺柩存放他的大體。

下午四點,有大批的在家眾、比丘與沙彌來參與清洗阿姜曼大體的儀式。當儀式完成後,他的大體,還覆蓋著袈裟,以白布層層裹住,被恭敬地放在特殊的棺柩裡。棺柩的前方整個面板都是玻璃,可讓那些從沒見過他而且是遠道而來的人都能瞻仰他的遺容,這樣大家都不會失望。以Dhammachedi大師為首的僧團,決定連續徹夜誦經來表達對阿姜曼的尊敬,同時還有佛法的開示,參加的人一直都很踴躍。

一切與阿姜曼的喪禮有關的各種活動,都是由當地的民眾慷慨贊助。從政府官員、商界領袖到一般民眾,所有的捐贈都是發自歡喜。秉持著虔誠的信仰,他們認真地扛起責任,從不喊累。從阿姜曼過世到他荼毗的那一天,Sakon Nakhon的居民同心協力提供聚集在當地的比丘與沙彌在生活上的便利。他們充滿熱情,不辭辛苦,也不惜斥資,為的就是確保整個盛大的荼毗過程都能圓滿順利成功。

接下來到荼毗前的幾個月,數以百計的比丘來到Sakon Nakhon府向他的大體作最後的頂禮。之後大部分的人都回去了,但有一百多人留下,住在寺院裡協助所有必要的安排。儘管有比丘大量湧入,但當地比丘從未意興闌珊,虔誠的信眾每一天都會準備大量的食物供養他們。每天早上排隊接受食物的比丘似乎無限延伸,但民眾從第一天到最後一天都還是一樣的慷慨—沒有一天食物有短缺。即使需求日益增加,比丘們還是受到親切又豐富的食物供養。

我親眼見證過這些民眾在那段期間偉大的奉獻,所以我覺得有義務為後人記錄他們慈善的功德與同心協力的善舉。這令我印象深刻—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從未想過能看到由一大群人所展現出的耐心、耐力、與自我犧牲。直接體驗過令人難以置信的慷慨表現,我想要向Sakon Nakhon的人民表達我的欽佩:他們擁有永不消退的崇高信仰,他們殷勤的款待讓我感受到溫暖—一種永遠留存在我心中的印象。

還有要讚嘆留在寺院裡替所有前來參與荼毗的人協助督導、安排的比丘與沙彌,以及許多辛苦的在家信眾。早在荼毗日之前,就已有大量的比丘與沙彌抵達,預計荼毗儀式當日還會有上萬的人來參加。為了供應預計前來參與重要盛典的大量群眾,便搭建了許多帳棚給人們居住,並在空地上盡量增設廚房及用餐區。在阿姜曼過世後不久,這些準備工作便開始籌備,且正好趕在荼毗之前及時完成。

隨著荼毗典禮的日子逼近,來自各地的出家眾與在家眾如潮水般湧入,他們的人數膨脹到令負責接待的人幾乎無法應付。愈接近荼毗的日子,湧入寺院裡的人潮就愈多。到最後,已沒有空間可以容納陸續抵達的人群。荼毗當天,所有的小屋都住滿了人,寺院附近的一整片林地上都擠滿了從全國各地前來的比丘與沙彌。他們大部分的人都在森林裡紮營,他們白色的傘帳四處可見。一共有八百名比丘與沙彌沿著Suddhawat寺紮營,數百人在寺院附近棲宿。總計,約有上千名比丘與沙彌參加阿姜曼的荼毗。至於在家人方面,根本不可能去計算有多少人在寺院裡紮營住宿。除了上述提到的,還有更多的人住在寺院外面,就睡在樹下或外面的空地上。許多人在鎮上睡,所有的旅館全都住到一間都不剩。在荼毗當天,由於一大群人最後都聚集在火葬用的木材堆前,不可能精準去估算他們的總人數。充其量,可估算出當天有上萬人出席參加。

但,說也奇怪,很不可思議,在這樣一個盛大的典禮中,群眾只發出些微的聲響。只聽得到公共廣播發出的聲音,播放著與荼毗有關的宗教訊息。一切都嚴格按照森林頭陀比丘的傳統,過程中全無穿插任何餘興節目來娛樂群眾。來自全國各地信眾協助寺院的荼毗所供養的食物、衣服、與其他物品的數量,已多到堆積成一座小山。數以百計用麻袋裝成的稻米,由忠貞的信眾一車又一車不斷載過來供養每一個人。為紀念阿姜曼而供養的功德布數量,可能多到可塞滿一整間紡織廠。我從來沒有參觀過紡織廠,不清楚工廠到底有多大;但我相信,由全國各地信眾所供養堆積如山的布匹,一定能填滿任何一座布料廠的空間。

如果有些誇張,我願向讀者們致歉。看到這麼多善心人士的布施,讓我感到很驕傲,因此或許有些過了頭。我從沒想過我們泰國人會這麼慷慨;但見證過這次的大布施後,直到現在都讓我很訝異。奉獻與慷慨是泰國人民的特點。從全球來看,泰國不過是一個小國;但我們自動自發樂善好施的慈悲天性卻不輸給任何一個國家。佛的遺教就是教我們對他人要有慈悲心,所以這完全符合我們佛教國家的傳統。整體而言,我們泰國人不會讓自己成為吝嗇又心胸狹窄的人,總是溫暖又心胸寬大。

再也沒有比在阿姜曼的荼毗上更加明顯了,虔誠的布施提供了各式各樣豐富的民生消費品,這次的無遮施真的很不尋常。每天煮飯及燉菜用的鍋子尺寸都大得嚇人。這些鍋子又大又重,需數人之力才能抬到僧眾用餐的帳篷裡。由於僧眾的數量多到不尋常,所以設置了許多用餐的地方容納僧眾。大多數的人是一大群一起用餐—三到四十位比丘在此區,五到六十位在另一區—都是在廣場預設用餐的地區,也有九到十名比較小組的比丘在僧眾駐紮區一起用餐,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只吃托缽食物的森林頭陀比丘,不需要這麼大量的碗盤與餐具,很容易護持。一小部分是那些著名、擔任行政事務的比丘與他們隨行的僧眾所形成的團體,大會則為他們提供碗盤與餐具。

當大鍋飯和煮好的菜都已經擺好,比丘們自己會長幼有序將飯、菜、與甜食放入缽中。這是一般的修行—他們都是以這種方式將食物混在一起。結合一般大眾的宗教信仰與阿姜曼的功德庇護力,確保了食物不虞匱乏。

荼毗期間,沒有任何的飲酒或酒醉鬧事事件發生,沒有爭吵或打架,也沒有竊盜的事件被報導。如果有人拾得遺失物,就會交給某個有權責的人透過廣播通知物主前來認領。若某個有問題的東西價值昂貴,廣播員就不會去描述它。他只會說某個貴重的物品找到了,請失主趕緊前來認領。經過正確指認後,物品才會歸還給物主。如果遺失物是一般不貴重的物品,廣播員就會描述它,好讓失主前來領回。如果是現金,他只會宣布拾獲了一些錢,但不會說明金額數量或它的裝載物—例如皮夾—都不會被提起,失主一定要提供所有權的相關證明。

阿姜曼的荼毗儀式在正式荼毗前共舉行了四天三夜,整個活動在許多方面都值得稱讚。首先,儘管人數眾多,卻只有非常小的雜音;沒有人打架或喝酒鬧事;沒有扒手,也沒有偷竊的事件被報導。遺失的貴重物品都能迅速交給主辦單位;所有的比丘與沙彌都沈穩、安靜、舉止合宜。類似這種規模的集會,想要符合其中一項令人稱許的情況都很不容易,而將這些讓人稱許的情況都集中在一個活動中更是難能可貴。

每晚八點,比丘們聚在一起誦經紀念阿姜曼,在家人接著會供養布匹給僧眾,其中某位比丘會為大家開示說法。隔天用餐後的早上,在家眾會做功德衣的傳統供養,這種供養並沒有固定的時間表,最久會弄到一整天。在這四天的期間裡,有很多從大老遠來的虔誠信徒,都希望能奉獻功德衣,如果限制供養的時間,會很不切實際。解決的方法就是讓在家眾能夠以最便捷及快速的方式,向某個比丘或某組比丘供養布匹。帶功德衣來的施主會被帶到廣播服務處,他們可以向廣播服務人員說明想要供養的對象。使用大眾傳播系統是迄今最方便的方法,因為在這麼多人中要找到某特定的比丘,幾乎不可能用其他的方法辦到。因此,若某個在家人想要邀請某特定的比丘前來接受供養,他的名字就會透過廣播宣布。播音員有完整的出席比丘名單,當所有的比丘與沙彌抵達會場時,都要在服務處登記名字,這樣廣播才會有效率。這項措施讓主辦單位得以正確估算參加荼毗的比丘與沙彌的人數,也讓廣播員在需要時能正確唸出他們的名字。

比丘們每天早上都會走到附近的村莊或走入城鎮裡托缽,唯一的例外是舉辦荼毗的當天。在那一天,在家人會特別請求比丘就在寺院的附近托缽。虔誠的信眾在寺院內外的不同地點成組排隊,當比丘們魚貫經過時,會將供養的東西放進他們的缽裡。

典禮是從農曆的三月十日開始,到當月十三日半夜舉行阿姜曼的荼毗才結束。裝著阿姜曼的特殊靈柩被放在一個莊嚴的火葬木柴堆上,這些都是為火葬而特別堆起的。這個地點就是目前布薩廳所在的位置,四面都是由木工師傅為這次吉祥的場合所雕刻出的複雜木飾圖案,讓人嘆為觀止—配得上這麼優秀的阿姜。他的舍利後來在農曆十四日的上午被收集起來,可惜的是,我記不得是國曆的幾月幾日。

就我記憶所及,他的大體是在農曆十一日被放在那裡。當他們準備將他停放在帳篷內的大體搬出來時,僧眾與在家眾先舉行了一個簡短的儀式,請求他原諒他們在搬運過程中可能無心的冒犯。裝著他大體的靈柩被莊嚴地搬到火葬用的柴堆上,當他們再次表達他們的悲痛時,追隨者中又激起了一次戲劇性的情緒潰堤。看著他的大體最後一次在眼前經過,群眾都愁容滿面,淚水偶爾在苦惱的哭泣聲中迸出。那是一個混亂的場面,他的靈柩緩緩經過激動的群眾面前,大家都在哀悼這一位有汪洋大海一般慈悲的聖者的殞落。很多人在他的大體經過時都放聲大哭,那是他留給他們的東西—與他的存在有關的最後世間遺跡。他已入無上、純淨的涅槃之境,再也不會回到有色蘊、身體的存在—憂悲苦惱之境。

他的信徒最後一次哭了—這是對一位曾以佛法來調和他們的心及愚痴的人所表達的敬愛。透過他的恩惠,他們已經獲得了向善與止惡的必要正念。為了回憶他的功德,他們渴望能再保存他的大體一段時間,好作為他們憶念的對象,雖然他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們只能懇求有最後的機會以淚水及真摯的情感來表達他們最深的敬愛。

雖然他們在很多方面並不如意,但他們卻有難得的福報能見證一位已徹底斷除煩惱的無上聖者的告別式—一件希有難得的吉祥之事。跳出了生死輪迴的大苦,他已達到了涅槃最終的幸福。即便如此,在這個令人悲傷的時刻—他們因思念眾德具足的聖者而悲泣—他們仍期望他能憐憫他們。他們不知何時才能找到逃離魔羅羅網並順利安抵涅槃的方法,但他們的因緣仍尚未成熟,他們能做的就只有以淚水來歌頌他非凡的戒德與莊嚴的成就。這就是他們在哀悼一位受敬重的比丘殞落時,一種佛教徒普遍性的傷感。只有當他的大體被放在火材堆上時,他們才開始安靜下來。

午夜時分,火化用的木材點燃了火。如預料中,擁擠的群眾圍著荼毗會場,大家都動彈不得,擠得水洩不通,彼此推擠希望能找到一處較能看得清楚的好位置。大家都耐心等到深夜,為的就是能最後一次看到他的大體—一份能深藏在內心的回憶。

就在柴火點燃後,不可思議且神奇的事發生了。當第一道火焰開始升起後,一朵小雲突然出現在天空中,並在燃燒的柴火正上方開始降下絲絲細雨。當晚是月圓夜,皎潔的月光照亮了四周,但荼毗火葬場卻突然沈浸在濛濛細雨中。小雨下了大概15分鐘,然後雲幕逐漸退散,恢復了清朗的夜空。你可能會覺得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一般來說,一年中的這一段時間,天空都是完全晴朗;星星和月亮都清晰可見。但唯獨那一晚,荼毗用的材堆被點燃時,就飄來一堆小雲,並在上頭灑下絲絲細雨。我清楚見證了這則驚人的事件—一則讓我永矢難忘的不尋常場面,那晚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

阿姜曼的荼毗用的木材都是由虔誠的信徒從寮國的湄公河特別運來供養的檀香木,而不是一般的木柴或木炭。有了足夠的數量,他們混合香料,作為火化大體的木材,結果就跟使用一般的木柴或木炭一樣令人滿意。從材火被點燃的那一刻起,直到他的大體完全被火化及舍利被妥善收集為止,整個過程都在出家眾及在家眾正式監督下進行。

隔天早上九點,舍利從灰燼中被仔細收集起來,並分送給代表各省府前來參與護持的比丘,條件是這些舍利必須安置在他們各自地區的合適公共聖龕裡。碎小的舍利也發送給一般大眾,但僧多粥少幾乎不夠分。就我記憶所及,有20名來自各省府的代表在那一天把舍利給帶回去了。

當舍利的收集與分送終於結束後,一件讓我感動到無法以言語形容且令人印象深刻的事發生了。當負責收集舍利的官員結束工作並離開現場時,接著發生一陣混亂,不分男女老幼都衝上前蒐集一些殘餘的木炭與灰燼,保存起來作為供奉的對象。每個人都爬在荼毗材堆上爭先恐後隨地抓起這一塊這或那一塊,為的就是希望找到任何可以被當作憶念的小紀念物。最後,整個現場變得一塵不染—就像被擦洗過一般。離開時,每個人都帶著微笑,就像是飄在雲端一般,喜樂溢於言表。大家都緊握著一些小紀念物在拳頭裡,像小心翼翼地守護珍寶一般,一副深怕隨時可能會搶走的樣子。就像在阿姜曼荼毗期間發生的許多其他事件一樣,這是一則令人非常感動的景象。

後來,大部分的人返家前又再回到荼毗的地點-也就是安放阿姜曼大體的最後之處—作最後一次的禮敬。他們跪地三次頂禮,然後安靜坐在地上緬懷沈思一陣子,以淚水及低泣表達他們的失落感,令人心碎。當我看到這些人對有卓越戒德的比丘竟有如此深刻感恩之情,我也跟他們一樣有相同的失落感。當他們安靜的沈思結束後,他們起身並難過地離去,臉上都沾滿了淚水。然後其他的忠實信徒接著各自就坐,莊嚴表達他們最後的敬意,他們知道他們已失去了最敬愛的人。這樣的舉動在那一天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真是令人為之動容的場面。

這裡的關鍵就是「心」: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在所有我剛敘述的事件背後,人的心是主要的力量。上萬的比丘與在家眾參加了這次的荼毗—行為的動機直接來自於心。他們的心本能受到阿姜曼的吸引,而阿姜曼的心就是清淨的法-一種讓人夢寐以求且會吸引全國各地良善的人來向他頂禮的成就。雖然他們的心還沒有累積到他們所冀求的德行,但他們目前已有足夠的功德讓他們在來生可轉生為人,這不同於那些沒有慚愧心、爭先恐後投生到畜生或地獄的人的心—重生於惡道真的會使心的品質更低劣。最後,沒有任何的價值可以依憑,一切的希望都將流逝。

世上的一切,毫無例外,都匯集於心:心是諸法生起的驅動力,也決定了它們將趨向何趣。如果心傾向於善,那麼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會帶來歡悅,不論是在今生或來世。所有從主要的善道分支出去的路,都一定會為旅行的人提供舒適與平安。每一次的重生都將幸福與富裕,希望與願望都經常得以實現。終有一天,所累積的功德必將引導他們趨向他們最重視的目標。我可以為阿姜曼作證,從他開始修行的初階到最高的道果,他的心都是良善之源。

阿姜曼已因為「般無餘涅槃」而廣受世人的稱讚,「般無餘涅槃」一辭只適用在已從所有煩惱中解脫的人身上。當一般人停止呼吸,生理功能停止運作時,這就是我們所知的「死亡」狀態;但當佛世尊或阿羅漢死亡時,這就是「般無餘涅槃」。一般認為阿姜曼的死也是「般無餘涅槃」,對於這個論點我沒有異議,我很樂於接受所有給他做出高評價墓誌銘的意見。多年來與他生活在一起,仔細聽他的每一句話,我從未發現他的生活方式或開示有任何矛盾之處,實際上,我深受影響,我確信那是從一個真正清淨的心所散發出的不死之法。這樣清淨的心絕非人類與生俱來本有,想要驗證它,就必須從一個凡夫的心,然後淨化成阿羅漢的清淨心—沒有別的方法,這顆被淨化的心將永遠安住在解脫聖法中。

所謂心是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意思是指心就是控制「善」與「惡」各種表現的決定因素。心就是主角,也是對所有的表演最終應負責的人。如果人的心唆使他們去造惡,其結果整個地球將輕易遭到毀滅。因此重要的是,我們的心應該接受適當的訓練與看顧,這樣我們才能平安照顧好自己與我們所居住的世界。然後,我們才能活得舒適,我們的生活才能免於不必要的打擾;而這個世界才適合人居住,不再持續受到爭鬥的恐懼所威脅。

阿姜曼正傳 - 第六章第五節:最後的一場病

阿姜曼住在Ban Nong Pheu寺有五年之久,當1949年3月—確切的日期應該是農曆4月14日—他的身體開始呈現生命即將結束的跡象。那一年,他79歲。那一天,第一個疾病惡化的症狀出現了,直到最後結束了他長壽的一生—那一天,阿姜曼全身遍體顫抖,而他的近侍弟子們也都感受到了顫抖的衝擊。起初,只是輕微的發燒,並伴隨著輕微的咳嗽;但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症狀逐漸惡化,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這顯然很不正常,他持續惡化的狀況讓大家都很擔憂。但阿姜曼卻很清楚知道這將是他最後的一場病—一種任何的治療都不會見效的病。他一開始就讓弟子們知道這件事,並從那時起不再對任何藥物表示興趣;相反的,若有人帶藥物給他,他會表現出看起來不悅的樣子。這一點,他毫不含糊地表示:

「這是年紀大的人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才會有的病,不管我吃什麼藥都不會痊癒了。我的身體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我在等時間,等它(一口氣)最後停止的那一天。我就像一棵還挺立著的枯樹:不論你們怎麼替它施肥與澆水,都不可能再發芽與開花結果了。這棵老枯樹現在雖挺立著,卻早料到有轟然倒地、被同樣的病給砍倒的一天。很久以前,這場病還沒有出現的時候,我就觀察到自己的狀況了。這就是為何我一直警告你們大家:千萬不要自滿。要趕快,趁我還活著的時候,努力密集地修行。這樣一來,我可以在這段期間解決你們所遇到的修行問題。現在錯過這個機會,會使你們在未來浪費許多的時間(譯註:浪費時間去摸索)。因緣生滅,諸法無常,我的時間不多了,不久我將離開這個世界。三年前我就警告過你們,我只剩三年的時間。我還能再說什麼?我對你們說的一切,我知道都是不可避免的。生死之輪公平地在人類與動物的身心裡按照它自然的過程精準地運轉著。再過幾個月,我這個身體就會完成它最後的任務,又怎麼可能去改變它預定的任務?」

隨著每一天的過去,阿姜曼的症狀逐漸加劇。他表示不需要任何的醫療,如果有人來勸他嘗試某種藥物或治療,他就會很清楚表現出生氣的樣子。但,就是有很多人會來提供「治療」,以致於他很難拒絕他們。每一個人都自誇自己提供的藥最有效,堅稱他如果能服用,病情一定會好轉,因為已有許多成功治癒的案例。他們都懇求阿姜曼能慈悲試試他們帶來的藥物。他們希望他能好起來,繼續服務長期以來追隨他的眾人。他經常告誡他們,他的病吃藥是沒用的;只有火化屍體用的木柴才有用處。但他愈是拒絕,他們就愈懇求他。所以偶爾他對他們的懇求還是會讓步,服用一些藥。他只是不想人們以為他已放棄了病情而讓大家失望。

當他生病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地區,各地的人開始湧向Ban Nong Pheu來探訪他。不管天氣怎樣,從遠近而來的僧俗眾每天都源源不絕湧入,就像是雨季時不斷下的大雨一般。Ban Nong Pheu村坐落在一處被茂密的森林所包圍的山谷中,從Udon Thani到Sakon Nakhon間的主要公路有12到15英里遠。雖然必須靠徒步去拜見他,他們也不會因為距離遙遠與艱辛而退卻,只有無法徒步的老人才會雇用牛車。

阿姜曼生性偏好安靜獨自生活,就算是與他一起生活的比丘,除非絕對必要,也不敢打擾他。因此,接待那些善意但與他天性傾向不相應的大眾會讓他感到厭煩,他會遠離這些事情。當他生病時,他甚至不願意讓他的近侍弟子去照顧他,雖然,還是有特定例外的情況。當他允許的時候,那個照顧他需求的比丘在他的面前就必須非常的謹慎,只有被認為是可信賴的比丘才會被選任擔當這些義務。由於他的狀況惡化,一位頭腦清楚的資深比丘被指定去照管與醫療有關的事務。由於阿姜曼的個性要求完美並注重細節,這個比丘不得不依照每一種情況來決定什麼該做或不該做,然後監看其他比丘是否也照著這些療程小心地去做。因此,參與照顧他的比丘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這是為了確保他們的行為不會與他難以捉摸的性格有所抵觸。

從四周各地前來想要謁見並頂禮他的在家人與出家人,都會被要求先等候適當的時機。當安排這些事情的比丘覺得時間適當,他會進入阿姜曼的小屋子,通知他有訪客來。當允許接見後,訪客被帶去見他。阿姜曼與他們短暫地說了一番話後,他們會恭敬地離開。Ban Nong Pheu寺一直都是以這種方式安排那些來探訪他的訪客。在獲得允許接見之前,訪客們都一定被要求等候;然後,等他同意見他們,一整組的人就會被領到他的小禪屋裡。唯一的例外是資深弟子們,他們與他的關係特殊又密切,是當阿姜們(老師)才享有的權利。一旦有人通知阿姜曼他們來了,他會同意見他們,這些阿姜們會直接進屋與他私下會談。

幾個月過去後,他的情況持續惡化。雖然症狀沒有非常的嚴重,但他一直很不舒服。他的病就像從一場叛亂暴動逐漸升級為全面性的戰爭,在過程中消耗了一切,到處屍橫遍野。弟子們都深受影響,他在他們的心中佔有很特殊的地位,所以他每況愈下的身體讓他們很煩心。他們傷心、難過,不再像以前那麼開朗。每次只要一提到阿姜曼的病情,大家都會轉移到其他的話題,只有當談話要結束的時候,才會再回到他的病情。

儘管身體每況愈下,阿姜曼仍未忽略他教學的責任。雖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詳盡解釋佛法,但他對弟子的慈悲關愛從未減少。說法結束後,他會簡短地回答問題,然後馬上散會回到小屋子裡休息。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當他坐在那裡對僧眾說法時,不像有病在身。他說話時音調高亢,呈現出很有特色的堅毅,生動活潑,聲音中氣十足,就好像根本沒病的樣子。當他想強調某一個重點時,他聲音的節奏就會急遽加速切入重點。他說法時毫無保留,他的神情讓人完全看不出他真正的情況。只有當他結束說法後,我們才看出他早已精疲力竭。所以我們會趕緊散會,好讓他有機會休息。

在他開始發病前的某一天傍晚,正逢摩伽日,西元1949年2月的月圓日,阿姜曼在晚間8點開始向集會的比丘說法,直到午夜才結束,一共說了四個小時。當晚,法的力量真的震撼住所有在場集會的頭陀比丘。對那些聽法的人而言,整個宇宙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的意識全被遍及一切的法所取代,法的力量遍向四方輻射。他先讚揚在佛陀時代滿月的同一天自動前來集會的1,250位阿羅漢。

「那一天,自動參加集會的1,250位阿羅漢在未事先安排的情況下都聚集在佛陀所在的地方。他們全都是梵行已立、不受後有的聖者。佛陀當天開示《波羅提木叉經》,是一種使戒律清淨的場合;也就是說,是在所有全然清淨的比丘中所舉行的一種布薩。與今天的集會相比,你們聽到的《波羅提木叉經》,都是由有雜染的比丘所唸誦出來的—都尚未完全從無明中解脫。你們每一個人與那些阿羅漢一樣都同為佛世尊的兒子,出家成為比丘,一想到這裡就不免令人沮喪。然而,你們的情況都只是徒具形式,缺少實質的意義;就像一個被稱作『好人』的人,相反的,背負著令他自己都無法承受的沈重罪孽。在佛陀的時代,比丘們都很認真的修行,所以他們不會覆藏錯誤,成為真正證果的比丘。今天,一些比丘的名譽與聲望之大,就如同日月一般無人匹敵;但他們的行為卻沈淪到阿鼻地獄的深處。他們到底該去哪裡找戒德、真實、與清淨呢?他們只是累積了大量的煩惱,並製造出如影隨形的惡業。既然今日的比丘都不致力於根除心中的煩惱,那又怎麼可能會有清淨的布薩呢?一旦出了家,他們就自滿比丘崇高的身分,理所當然認為這樣便具足了戒德。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才是一個佛教比丘真正的戒德。如果他們能瞭解世尊闡述《波羅提木叉經》的意義,他們就會知道戒德的真正本質。他把戒德的基本意義濃縮為簡要的說明:『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諸惡莫作,這是什麼意思?有些人雖無身惡行,卻仍有口惡行;有些人雖無身與口方面的惡行,但仍有意惡行。他們依然從早到晚繼續積聚惡業。第二天一早醒來,他們又繼續-積累更多的罪惡。於是,就這樣繼續著,日復一日,他們無心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們自欺欺人催眠自己是有戒德的人,他們期待梵行可以就這樣從『虛名』中產生。所以,他們不可能知道什麼是梵行已立,反而,他們只會找到垢染與憂慮。這是必然的結果,因為想要尋找煩惱的人就一定能找得到。不然他們還能找到什麼呢?這種事情在我們生存的世間可以說是屢見不鮮。」

對於我們這些想獲得深入內明實相的修行比丘來說,阿姜曼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來開示。接著他會繼續開始解釋定與慧,最後說到究竟的成就—完全的解脫,充分並公開探討修行的各種領域,他那一天的闡述毫無保留。但是,有很多的內容前面都已經提過,我在這裡就不再重複。在他說法的整個時段,在場的比丘全都安靜地端坐著;當他發表洋洋灑灑的演說時,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響去打斷他抑揚頓挫的聲音。

當他結束後,他做了一個類似之前在清邁Chedi Luang寺的評論。他說,實際上,這次的說法將是他晚年「最後的加演場」-他不會再有像今晚這樣的演說。那一晚他說的話成讖了,因為從那一天起就不再有如此深刻與長時間的開示了。一個月以後,他的身體慢慢衰退,直到他最後過世。

儘管他的病是因為退化性疾病造成的,他還是堅持努力徒步到村裡托缽,持續每日只吃一餐,且只吃缽內的食物,一如以往,他不會就這樣放棄這些修行。到最後,如果他覺得自己真的無法走完全程時,在回寺院之前,他會至少走進村莊一半的路程。看到走這麼多的路對他造成這麼大的困難,在家信眾與資深的比丘一起討論,決定請他只走到寺院的門口,在那裡接受食物的供養。如果他們請他全然放棄托缽,他一定不肯—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就覺得有義務持續下去。所以每一個人都必須尊重他的意願,他們要避免做出與他堅毅的特質有所抵觸的事。就這樣他持續走到門口托缽,直到他太過虛弱而無法抵達才折返。從那時起,他開始只走到寺院的食堂托缽。只有當他再也走不動時,他才不再托缽。即使是這樣,他依舊奉行日中一食,只吃缽中的食物,而每次我們也只能尊重他的意願。我們對崇高的聖人有這般的耐力都感到很驚奇,不放棄他的奮戰精神,對於無明也絕不妥協讓步。

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我們很可能在患病之初就變得要死不活,希望被帶到食堂裡用餐。這真的很可恥:當我們像生肉一樣絕望的躺在砧板上等著被切碎,而無明卻一直都在旁邊嘲笑我們。這是多麼可悲的景象!我們竟然就像不成熟的小孩一樣,心甘情願任由無明所擺佈,有慚愧心的人就應該停下來,以阿姜曼的修行模式為鑒,然後,與煩惱雜染開戰時可以此保護自己。如此一來,我們將可永遠忠於佛陀的教法—而不是成為煩惱的代罪羔羊。

終於,阿姜曼的病情已經嚴重到令我們不得不採取一些特定的預防措施。我們每天晚上悄悄地安排三到四組的比丘坐在他小禪屋下方守夜。我們並沒有告知他,雖然他可能早已意識到這一點。我們是擔心他會不准我們這麼做,他可能會認為這會造成僧眾不必要的負擔。每天晚上小組比丘輪流守夜,安靜地坐在他的小屋下方,持續換班,直到天明。每一組都待上幾個小時,直到下一組的人來交接。這項安排從那一年的雨安居開始時就執行了。當他的情況明顯變得愈來愈虛弱時,我們便開會決定要徵得他的許可,讓兩名比丘可以坐在他小屋的走廊上。得到他的同意後,兩名比丘從那時起便一直坐在他的走廊上,另兩名坐在小屋的下方。除了輪班看護的比丘外,其他的人也會在夜間安靜地留意周遭的狀況。

雨安居結束後,有愈來愈多資深的弟子們從各自的居所趕來向他頂禮並照護他。那個時候,他的情況已經很危急,變得愈來愈不穩定。最後,在某一天他召集了所有的弟子交代他們處理他身後事的適當方法。

「我的病情現在已到了最後的階段,該想一想在我死後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必須先做好事前的準備。就像我一再告訴你們的,我快死了—這一點是肯定的。我的死不僅僅會影響廣大的市民,也會影響動物。我要讓你們知道我不想在Ban Nong Pheu村去世,如果我在這裡死,那麼為了供應前來參加荼毗的人,就必然會宰殺大量的畜生。我不過是一個將死的人,但一個人的死卻反過來造成大量動物的死亡。會有許許多多來參加荼毗的人,但這個村莊沒有可購買食品的市場。自我出家以來,我對任何的動物沒有一絲傷害的念頭,就更不要說是殺害牠們。慈悲一直是我心中的支柱,我不斷散發慈愛,將我的功德毫無例外奉獻給一切眾生。我不希望看到有任何的動物失去寶貴的生命,我無法同意我的死成為自己和世上動物之間的不和之源。」

「我要你們把我帶到Sakon Nakhon府,我要在那裡圓寂。那個城鎮有很大的市集,所以我的死應該不會影響這麼多動物的生命。我還沒死,但出家人與在家眾就已源源不斷聚集到這裡,他們的數量與日俱增—這個規模就是問題的直接證據。現在想一想一旦我真的死了,到時將會有多少人來這裡。會有很多人來弔唁我,但這不是我想要的。我已準備好死亡—不管在何時或何地發生。捨棄這個身體,我完全沒有遺憾,因為我已徹底觀透了它,我知道它不過是諸緣暫時的一種組合,只是再次離散又回到它們各自原來的本質,有什麼好執著的?我關心的是如何守護農場裡的動物,好讓牠們免於被宰殺。我不想看到路邊攤販到處擺滿了被宰殺的動物屍體,這很令人難過,幸好現在還來得及補救。為了不讓所有的動物因我的死而被屠宰,我請你們盡快安排我離開這裡。還有人有什麼意見嗎?如果有的話,現在就提出來吧。」

在場沒有一個人說話,安靜絕望的氛圍瀰漫整個現場。誠如佛陀說的:yampiccaÿ na labhati tampi dukkhaÿ:求不得是苦。大家都明白不管他是去Sakon Nakhon府或是留在Ban Nong Pheu村,不管哪一種情況都一樣的悲觀—他就要過世了。所以大眾都保持沉默,沒有辦法解決這種困境。最後,每個人都同意他的請求。

在集會之前,Ban Nong Pheu村的村民們就曾表示過,若他能於此處般涅槃,他們會備感榮耀。「我們會準備好一切荼毗【譯按:火化聖者的葬禮】所需的一切事宜。我們也許很窮,但我們對阿姜曼的信心與敬意是富足的。我們會盡一切最大的力量安排好荼毗。我們不會讓旁人看輕,譏嫌Ban Nong Pheu的村民沒有能力去荼毗一位阿姜的大體—而必須到別處去完成。我們不想背負這種惡名,不管怎樣,我們每一個人都已準備好為阿姜曼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在他過世的那一天之前,他都將是我們最珍愛的皈依處。我們不允許有人將他帶離此地,如果有人想這麼做,我們一定會跟他拼命。」

所以當聽到阿姜曼解釋要離開的原因後,他們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但他們覺得不能反對。雖然在聽到他離開的原因後,傷心與失望幾乎擊碎了他們的心,他們還是不得不尊重他的決定。他們確實值得同情,他們願意為阿姜曼犧牲一切的表現,我永遠珍惜,我相信所有的讀者也有同感。

許多阿姜曼最資深的弟子們都參與了這次的集會,當瞭解到他的意願後,就決定必須盡快將他給帶走。在他宣布了他的決定與理由後,出家眾與在家眾皆無異議,大家決定要打造一個適合長途運載的擔架,好將阿姜曼從Ban Nong Pheu村長抬到Sakon Nakhon府。第二天,一大群僧眾與在家眾帶了擔架到他的小禪屋前,等候他的離開。那天,巨大的悲傷淹沒了每一個人。他們知道他們將失去最敬愛的人,這份巨大的悲傷情緒,讓出家人與在家人都幾乎無法承受。

早餐結束後,一切都準備就緒,只等出發。聚集在小禪屋周圍為他送行的當地民眾,情緒開始高漲,發洩他們最後一次的失望。許多沙彌與比丘也加入了人群,他們也感受到了壓力,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哀傷慢慢地浮現,淚水悄悄地流下,濕了臉頰。阿姜曼由資深弟子攙扶出來的那一刻—情緒推向了更高點。當比丘們扶他下台階,將他放在擔架上,大家心中滿滿的敬愛、尊敬、絕望等交織複雜的情緒,都肆意傾瀉而出,男人、女人、沙彌和比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圍觀的人放聲大哭,表達他們止不住的深沈悲傷。儘管我會陪同阿姜曼一起離開,但我自己也無法避免陷入了瀰漫哀傷的氛圍中。到處都充滿著哀號與哭泣聲。人們大聲喊叫、乞求阿姜曼:「請趕快好起來!不要離開這個世界,留下我們永遠承受難以承受的哀痛。」在那個時候,他們幾乎都傷心欲絕。他們知道,他的大慈大悲,一定會憐憫村民有多麼的可憐;但看到多年來他們忠實守護的珍寶即將去世,他們也難忍悲痛。他即將離開了,而他們卻無力挽回。

當阿姜曼被抬走時,沿路發出的哀嘆聲如波濤般湧起,如潮水般的悲痛淹沒了沿途站立的村民。當他經過時,一切都變成了灰黑色,彷彿他們的生活突然間都被抹煞。即便是無情的草木,也呼應著他的死亡而枯萎。這片祥和的森林聖地是阿姜曼和弟子們怡然自得居住的地方—是一處多年來許多普通老百姓前來尋求心靈庇護的地方—儘管還有比丘住在這裡,當阿姜曼離開時,忽然間變得冷清許多。很多的樹都不再茂密,葉子也不再如以往能帶給前來尋求心靈庇護的人許多的平靜與安慰。那些對正法忠誠不渝的人的哭聲,令聞者莫不感到鼻酸與淒涼。他們目睹了一位呈現堅定宗教信仰的崇高典範者的離去。

離開村莊的過程花了不少時間,之後哀泣的聲音也消失在遠方,數百名出家眾與在家眾繼續跟在擔架的後方,他們都垮著臉,反映出哀戚與低沈的氛圍,就像親戚好友跟隨在葬禮隊伍的後邊安靜地送葬,他們極力掩飾自己的難過。沒有人說話,但希望的幻滅卻長期深入在心中,最強烈的感受就是現在一切都完了。即使他還活著,但當時就好像我們抬著他的大體準備去處理一樣。已瞭解到沒有希望,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們愈是這樣想,就愈發難過。但,這種想法就是停不下來。大家都一片愁雲慘霧,呆滯地向前走,心中充滿著絕望。

很不好意思我必須承認在這一方面我修得不夠好—在整個旅程中我只想到我將要失去生命中真正的皈依,修行上如果遇到問題時不再有人可以諮詢了。從Ban Nong Pheu村到Phanna Nikhom區的距離大約有15英哩;但長時間的徒步讓人幾乎沒有注意到這段距離。走在他的後方,知道他即將過世,我只想到今後我會多麼想念他。在當時,我多想他能繼續活著。他最後的那段日子剛好是我禪修的關鍵時期,我仍有許多未解決的疑惑。但不管我怎麼去思考這個困境,結論都是一樣:我的依靠即將終止了,而這使得未來堪憂。

在漫長的旅途中,他的情況都還算平靜與穩定—沒有出現任何不適的症狀。事實上,他看起來就像是躺著熟睡一般,當然他並不是真的睡著。中午時分,隊伍到了一處陰涼的樹林裡。因為有一大群人隨行,所以我們問阿姜曼是否可在此處稍作休憩。他馬上問:「我們現在在哪裡?」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我冷不防被情感與情緒的執著所衝擊,為什麼我會被這麼美好與令人愉快的聲音所感動?似乎,剎那間,彷彿阿姜曼又好了起來。

這位三界所敬愛的典範真的要棄我而去了嗎?一個孤兒的心都要碎了。他慈悲的幫助,讓我將生命投注在修行上,他純淨的心真的要從我的生命中永遠地離去並消失嗎?這就是阿姜曼開口說話的時候我當下即刻的感受。也許有些人會認為這樣的反應有點瘋狂,但我並不在意—我很願意承認這種瘋狂。為了阿姜曼,我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心甘情願為他而死。如果他願意,我會想都不想,欣然地捨棄生命,我隨時都準備好為他犧牲生命。但,唉,他是不可能接受我任何的犧牲。事實是,世上的每個人都必然會走相同的路:凡有生就必有死,沒有例外。

到Sakon Nakhon府的路程分成兩個階段。第一天走到Phanna Nikhom區的Ban Phu寺,就會在那裡休息幾天,好讓阿姜曼抵達Sakon Nakhon府之前能稍做休養。那天早上九點離開Ban Nong Pheu村,天黑之前隊伍便抵達了Ban Phu寺。為了讓他及跟在隊伍後面的老人及婦女都可以輕鬆一點,我們繞的是較崎嶇的路,山腳的邊緣,所以路程就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抵達後,我們請他在一座小涼亭裡休息,那裡易於照顧他的需求,也方便出家眾與在家眾向阿姜曼稽首頂禮。

阿姜曼在Ban Phu寺停滯了許多天,這段期間他的病情不斷惡化。同一期間,每一天都有許多來自附近的出家眾與在家眾來拜見他,有些人甚至是晚上來。大家都渴望能趁機見到他並向他頂禮。雖然他的聲名遠播,但大多數人都未曾見過他。他們聽說阿姜曼肯定是現代的阿羅漢,並即將入滅。據聞,凡見過他的人都會帶來吉祥與幸福,而沒見過的人則是白白虛擲生命。所以,他們為了利益都急著來拜見他,不希望覺得浪費生而為人的時機。

就在抵達Ban Phu的第一個早上,阿姜曼想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到Sakon Nakhon府。他告訴弟子們他不想在Ban Phu圓寂—他們必須趕緊帶他到Sakon Nakhon府,不能再拖了。他的資深弟子回答說他們想在這裡停留一下好讓他恢復體力,之後才會應他的要求前往Sakon Nakhon府,於是阿姜曼便不再說甚麼了。第二天他又問了同樣的問題,資深弟子們還是說出同樣的理由,他又不說話了,只是過了一陣子後他又會再次問起。一次又一次,他問弟子們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去Sakon Nakhon府,他說,如果等太久,他可能無法活著到Sakon Nakhon府。

最後,弟子們請求他待在Ban Phu十天。但過了四、五天後,他又不斷催促他們帶他到Sakon Nakhon府。每一次,他的資深弟子們不是不回應,就是重複先前說過的理由。他反覆催促他們,並指責他們拖了太久的時間。

「你們是希望我在這裡死嗎?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們—我要在Sakon Nakhon府圓寂。時間快到了,趕緊帶我到那裡!別再拖了!」

最後的三天裡,他要去Sakon Nakhon府的要求逐漸變成了吼叫。最後的一晚,他不肯躺下來睡覺。相反的,他急召弟子們到床邊,清楚地告訴他們他沒辦法再活下去了。他堅持當晚就要出發,並確定要及時抵達。然後他就在我們的攙扶下朝Sakon Nakhon府的方向結跏趺坐入定。當他出定後,他告訴我們準備離開—不能再等了。我們趕緊找來他的資深弟子,他們告訴他一定會在第二天早上帶他到Sakon Nakhon府。聽到了這項保證後,他的催促稍稍減輕了一些,但他仍不肯睡覺,大聲地說出他的感想:

「我的時間快到了,我沒辦法再撐下去,最好是今晚就走。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在關鍵時刻來臨前抵達。我不想再揹負著身體各種燃燒的元素了,我將要永遠捨棄這個身體,不用再掛心這一大堆的疼痛與苦受。我真的已瀕臨死亡了,你們難道不知道我隨時可能會死嗎?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沒有用處了,實在沒有理由讓我一直處於這種煎熬的狀態。你們都瞭解我要去Sakon Nakhon府的理由—而這也是我們當初會來這個地方的理由。所以為什麼你們還要堅持拖延呢?這裡是Sakon Nakhon府嗎?為什麼不馬上帶我過去?我現在就要走!你們還在等什麼?一具殘骸還能有什麼用處?根本就沒有用處,甚至不能拿來當魚飼料!」

「我已經告訴過你們: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再也不能繼續了。這裡難道沒有人願意照我說的去做?我已明確告訴過你們怎麼做,就是沒有人要聽。如果你們還是一直這種態度,怎麼可能發現真諦?如果我還活著,還在你們的眼前,你們就已這麼固執,那麼一旦我死後你們又怎麼可能管好自己?我知道我告訴你們的都絕對是真的,我是經過仔細考慮後才向你們解釋了整個情況。然而,你們卻頑固不聽從,對於你們要想要開發出護持佛法的必要合理判斷這一點,我開始感到失望了。」

那一晚阿姜曼的態度很強硬—他整晚都不肯睡覺。我懷疑他是擔心,以他的情況,可能會一睡不起。在當時,沒有人了解他為什麼徹夜不眠的原因,到後來真正的原因卻發生在我的身上。

隔天早上七點,從省公路局駛來了幾輛卡車準備護送阿姜曼去Sakon Nakhon府。Num Chuwanon女士,這次護送的負責人,恭請他搭其中的一輛車。他爽快地答應了,並問是否有足夠的車子可搭載所有隨行的僧眾。他得知有三輛卡車,如果這三輛卡車無法載送所有想要一起去的僧眾,卡車會回頭來接剩下的人。了解安排後,阿姜曼就不再說話了。比丘們用過餐後,醫生給他注射了鎮靜劑,這樣他在顛簸的路上就不會受到干擾。在當時,道路相當崎嶇不平—到處都是坑洞,都是差勁的路況。接受注射後,他被放到擔架上並送到停在田邊的其中一輛車內,那裡沒有通路可進入寺院裡。不久,阿姜曼開始入睡,護送的車隊開始前往Sakon Nakhon府,並在當天的正午時分抵達了目的地。

抵達時,他從卡車上被抬下來,一直睡著,被安置在Suddhawat寺的一間小屋子裡。他一整天都在睡覺,直到午夜前都沒有醒來。在醒來前的一小時內,那些嚴重的病症—也就是一再事先警告他這群看似又聾又瞎的諸弟子們—變得愈來愈嚴重了,彷彿是在對我們大家說:現在你們都看到了吧?這就是為什麼我一再堅持你們趕緊帶我到Sakon Nakhon的原因,我想快點擺脫這堆苦聚的身軀,病症現在都已經這麼明顯了,如果你們還搞不清楚,那麼就看清楚吧。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告訴你們的,那麼仔細看清楚並用你們的心好好地想一想此刻呈現在你們面前的一切,我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從在開始不要再那麼聾、那麼瞎、那麼粗心,不然的話,你們永遠都不可能找到救贖自己的必要智慧,現在你們所見證的一切應該能深深地激發你們去想—不要再這麼自以為是了。

五蘊實在是個重擔。就在那天的凌晨,他開始脫離重擔—那是真正有智慧的人在未來都不想再遇到的純大苦聚。那一晚,寺院完全寂靜,沒有人到處走動破壞這片寂靜。不久,一些重要的阿姜們,例如從Udon Thani府Bodhisomphon寺來的Chao Khun Dhammachedi,聞訊後都急忙趕來。當他們進入後,雖然心情因他明顯惡化的病情弄得很糟,但都仍平靜、沈穩地趕緊坐下。這是一個令人鼻酸的預示,提醒大家他隨時可能過世。來監看他病情的比丘面對他安靜地坐成三排。重要的資深弟子們,以Dhammachedi大師為首坐在前面一排,較資淺的比丘與沙彌填補其餘的幾排。所有人全都安靜地坐著,雙眼盯著阿姜曼。他們的眼瞼都被止不住的淚水沾濕—這就是他們強烈的絕望。他們知道所有的希望都已落空,任何的努力都不可能逆轉,他們覺得彷彿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意義。

一開始,阿姜曼以「獅子臥」面向右側斜躺,但因擔心這可能會讓他疲憊,一些比丘輕柔地取下支持他背部的枕頭,好讓他平躺下來。當他注意到後,他又試著轉向右邊的獅子臥姿勢,但他不再有力氣可以移動。當他掙扎轉向一邊,一些資深的阿姜們試著重擺放枕頭,再去支持他的背部;但又注意到他已非常的虛弱,他們決定停止,擔心可能會讓事情更糟。結果,阿姜曼最後離開人世的時候,他不是平躺也不是面向右側斜躺,而是介於兩者間稍微撐起來的某處。在當時的情況,根本不可能進一步去調整他的姿勢。他的弟子們,大多是比丘、沙彌和一些在家人,絕望地坐等他的生命慢慢地從他的身體裡流逝。於是乎對於他即將死亡的憂慮,使得他們幾乎都忘了呼吸。

經過了幾分鐘,他的呼吸變得更柔更細了。沒有人把視線移開,因為他生命的終點即將到來。他的呼吸持續變得愈來愈弱,直到幾乎都察覺不出來。幾秒鐘後,他似乎停止呼吸;他的結束竟是如此的微妙,以致讓人無法確定他究竟何時過世。他的外觀並沒有什麼異常—與一般人死亡的方式是那麼的不同。儘管他的眾弟子們目不轉睛盯著他最後的一刻,但沒有人敢確定說:『這就是阿姜曼離開悲苦塵世的精確時刻。』

眼見已沒有生命的跡象,Chao Khun Dhammachedi暫且說:「我想他已經過世了。」同一時間,他看了一下手錶—顯示凌晨2點23分,所以這就視為他死亡的時間。當死亡已被確認,他過世的衝擊以悲痛欲絕的方式呈現出來—圍坐在他毫無生氣的大體周圍的比丘全都淚流滿面,緊接著是一陣低咳與輕咳的痛苦時刻,然後是語無倫次的喃喃自語,最後整個房間陷入了無聲的情境,那是一種無法以言語形容的絕望。我們的心都陷入了難以忍受的空虛感,我們坐在那裡的身體不過是具空殼而已。當阿姜曼捨棄了世俗的存在並進入了不再有塵俗會打擾的至福境界時,整個世界似乎都停止了運轉,許久的靜止寂靜接踵而至。

當我坐在他的身旁陷溺在哀思的悲傷時,幾乎要死於心碎。因他離開了塵世,我無法擺脫籠罩我心的陰霾與憂鬱的情緒,也沒有辦法減輕我所感受到失去的那種極度痛苦,『活死人』一詞最能形容我當時的失落感。

一段沉寂後,資深弟子吩咐比丘們重新整理打掃他的臥具,他們暫時將他的大體攤開放好,因為他們明白隔天一早大家就會一起討論安排進一步的後事。完成後,大家一個接一個魚貫退出房間,雖然還有少部分的人留在房間外面的走廊,大部分的人都走下去了。即使小屋的附近四周都被燈籠照亮,他的弟子仍因沮喪而盲目跌跌撞撞地走著,不確定自己要去哪裡,幾乎像是磕了藥,看起來昏昏欲睡,漫無目的來回走動。有幾位比丘在當時還真的昏倒了,彷彿他們的生命也即將到了終點,因為生命對他們來說已不再有意義。當天深夜,整個僧團都處於一片混亂的狀態;大家都因為嚴重的失落感而悲痛欲絕。比丘們都心不在焉地四處亂轉,搞不清楚自己要去哪裡。那就是照亮他們生命與心靈的燈塔離去後,所產生的一種十足沮喪的衝擊力。突然間,舒適和安全感全都蒸發了,使他們都處於一種失去皈依的不確定狀態。心中寒冷、黑暗的壓縮,讓他們覺得宇宙裡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是真實的,也找不到東西可以支持自己,無法去想到宇宙的一切有情還是能找到庇護之源,在那個時刻他們似乎得面對沒有希望與不確定的未來,彷彿大家都被極度的不幸所吞噬。阿姜曼曾是真正的庇護所,對他們來說,他們可以誠摯、毫無保留地將自己託付給他。

我無意藐視佛、法、僧,但那一刻,他們似乎很遙遠,很難將他們重建為一處可行的庇護所。他們似乎不像阿姜曼那麼有存在感;他總是在我們的身旁,隨時為我們解惑,給予我們啟發。如果我們帶著自己無法解決的迫切問題去接近他,當他提出解答的那一刻,這些相同的迫切問題都不約而同地溶解了。當他去世時,這些鮮明的回憶都深深刻劃在我的心裡,深刻影響著我。我想不到還有誰能解決我的問題?還有誰能這樣悲憫我?還有誰的意見是我可以信任的?我害怕獨自、沮喪、絕望地陷在無知的窠臼裡,在他身旁能輕易找到解答的時光已逝。我愈想到這個困境,就愈是覺得替自己找一條安全、容易的出路這件事感到灰心。以我的愚昧,當時的我看不到前方的路,只有悲苦與絕望凝視著我。坐在他的大體前,就好像是我自己死了,我想不到可以拯救自己並減輕痛苦的辦法,這是自我出家以來第一次感到這麼憂愁、恐懼、與迷惘—沒有人可以幫我,也沒有可以幫助我擺脫這份愁苦的辦法。每一次我低頭看著阿姜曼靜止、毫無生機的大體時,便熱淚盈眶,淚流滿面。我無法制止這種情況,我的胸口因卡在喉嚨裡讓我快窒息的一種控制不住的情緒而起伏與啜泣。

最後,我又重獲足夠的平靜去內正思惟,我告誡自己:我現在真的要因心碎而死嗎?他已解脫了貪愛與執著,而這些(貪愛與執著)都是愚痴無明。如果我現在死了,我卻是因貪愛與執著而死,那對我是有害的。不管是掉舉或死亡,對我,或對阿姜曼,都沒有任何的用處。當他還在世的時候,從沒教過我們要思念他到死的程度,這是世上的凡夫才會有的渴愛。雖然這樣思念他,與『法』有關;但那畢竟還是被世俗的貪愛所染污,與佛教的比丘不相應。這對於像我這樣已立志決意證得最高的法的人來說,尤其不適當。世尊說:『只要能依法奉行,事實上,就是在禮敬佛,也見到了佛。』顯然我的渴望與『法』完全不相應,為了與『法』相應,我必須遵照阿姜曼的教導,嚴格依法奉行,這才是表達對他思念的正確方法。如果我依照他教我的方法,在嚴格地修行中死去,我有自信我的死亡與『法』完全相應,這是唯一該做的事。我不該因為對他不理性、世俗的思念而阻礙了進步—那樣我只會傷害自己。

就這樣,我重建了正念,讓理智在當時趁機介入並搶先制止心中肆虐的漩渦,也因此我得以避免葬送在自己沒有意義的行為之中。

阿姜曼正傳 - 第六章第四節:老虎是最好的老師

當阿姜曼認為某個特定的建議能幫助弟子,他就會直截了當地對弟子說,他對特定的比丘可能會很直接。

「你去山洞裡禪修會比住在寺院裡要來得好。像你這樣的個性,需要的是強硬、高壓的方法。更好的做法,就是去找一隻老虎來當你的老師-對牠的懼怕可調伏你的心,迫使它平靜。以這種方式來體認『法』,你將能獲得滿足。住在寺院裡並不適合你。固執的人需要用強硬的東西來軟化,使他們更柔軟。既然老虎這麼令人害怕,害怕牠的人就應該要找一隻來當自己的老師,這比起找個你不會害怕的老師要來得有效得多。如果你怕鬼,那麼你就應該以鬼為師來增進精神的修持。找一個你心中最害怕的東西來當老師,這就是智者迫使自己投入修行的方法。」

阿姜曼說的那個弟子,在出家前就是一個脾氣很強硬、說到做到的人。一旦他說要做什麼,那麼他就一定會做到。他是一個相當固執的人,卻是一個擇善固執的比丘。當他聽到阿姜曼堅決的建議後,當下就決定照著去做。他自忖:像阿姜曼這樣水準的比丘一定不可能叫我給老虎吃掉。我一定要去他說的山洞裡居住。如果那意味著死亡,我就接受它;若我想親眼見證他所說的真理,就不該擔心死亡。聽說他講的話都有一定有他的道理,他說話前一定會周延考慮每一種情況。任何理解他的教導並付諸實踐的人都一定能獲得善果。我一定要認真地照他的話去做—那是出自對我個性的一種洞見,與對我福祉的一種關心。這就好比他把我的心給挖出來反覆端詳,看透了我的一切。我怎麼可以懷疑他的建議?如果我現在不去做,怎麼還能稱自己是比丘?倒不如做一個在家俗人算了!我現在就要去山洞—不管會發生什麼事。如果我死在那裡—就算了;如果沒死,那麼我祈求能有機會體證某種不可思議的法。很顯然,他提到的固執又頑強,就是在說我。這就是他智慧的一種善巧:他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我的確就是那樣的人,百分之一百。為了我自己好,我無法忽視他有關老虎的建議,我一定照他的話去做,讓自己投身苦修中。

就像阿姜曼說的,這個比丘的個性真的很固執,也不肯聽他人的意見。經過一番思索後,他做了明確的決定,準備立刻出發。當他走上前,阿姜曼問他要去哪裡。

「你要去哪裡?你看起來已穿好衣服,一副準備要去行軍打仗的樣子。」

「我要去你跟我說的那個山洞裡赴死。」

「什麼!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是死在那山洞裡,還是到山洞裡禪修?」

「嗯…,你是叫我去那裡禪修,不是叫我去死在那裡。但我聽別的比丘提過,有一隻老虎就住在我要去的山洞上方的另一個洞穴裡。他們說老虎的巢穴就在附近,經常可以看見老虎出沒。當牠外出獵食的時候,牠就會從我的山洞前經過,所以我很懷疑是否能活下來。我只是說出了我的擔憂。」

「很多的比丘因不同的因緣都在那個洞穴裡待過,也沒有人被老虎吞掉。所以,為什麼老虎會突然想要把你一口吞下去?你的肉跟別人的比起來有什麼不同?為什麼會特別挑起老虎的食慾?你到哪裡可以找到讓老虎不會撲向他人而只會把你吃掉的肉?」

阿姜曼接著解釋「心」會欺騙人的本質,這些蠱惑人心的方法多到讓人難以看得清。

「如果你不能以嚴謹、慎思明辨的態度去檢驗並測試每一件事,你就會飽受『心』的各種折磨,且永遠學不會要怎麼做才能調伏桀敖不馴的本性。你還沒有離開,卻相信『無明』的耳語已遠甚於老師給你的建議了。你要怎麼處理這件事?雖說世人都還沒死,然而每一個人都怕死。但『出生』,引誘眾人邁向死亡之物,卻沒有人怕它,每一個人都渴求出生。我想不通為什麼人們會如此迷戀出生,肉體的誕生便意味著無止盡的痛苦與憂慮。假設人類能像一大叢竹子那樣繁衍:那麼人類對誕生的渴求將無法抑制。每一個人都想要開枝散葉,想擁有成千上百的後代子孫,卻不曾想過這麼多人在同一時間死亡所帶來的恐懼(譯按:竹叢的死亡會在短時間之內發生),整個世界將會因死亡的恐懼而呈現一片混亂,沒有安穩的處所。」

「你是一個有修行的比丘,一個訓練有素的心靈戰士。然而,你對死亡的恐懼卻已遠超過沒有修行的在家人。你為什麼要讓無明如此不斷地擾亂你?你有足以保護自己的正念與智慧,為什麼不使用它們?主動出擊吧!把埋伏在心中的狡詐無明全給驅走,之後你就會了解到自己有多麼愚痴,盲目地服侍他們,察覺不出它們對你的控制。一名戰士的勝利取決於他自願勇敢的戰死沙場。如果你不想死,那就不該進入戰區。只有不怕死,才能擊敗你的敵人。如果你是真心想要以洞悉苦諦來滅苦,那麼你就必須把死亡的恐懼看做是苦的一種型態-一種深植在心中無明的產物。你只能站在有助於勝利的戰場上去解決這個問題,就如同我剛指出的。堅持下去,你就能了解恐懼所帶來的不良影響:它會翻攪情緒並讓意志消沈,總是不斷地生起苦。最好就是現在採取反擊的立場,不要只是執著於恐懼,將恐懼緊緊抱在胸懷裡並燃燒你的心,直到你因痛苦不堪而哭泣為止。如果現在不採取行動,你的痛苦將會一直持續下去!」

「你是要相信老師與法的至高神聖?還是要相信被無明釋放到內心並吞噬掉可擊退無明的正念與智慧的恐懼?看清楚吧,你好像只看到老虎,全都跑出來撕碎你的肉並飽餐一頓。」

「怎麼會這樣呢?請好好想清楚。我向你保證,我自己的修行也是用同樣的戰鬥訓練方法來取得良好的效果。」

這個比丘說當他聽到阿姜曼嚴厲的斥責後,感覺到內心的勇氣正閃閃發光,而這就是他的法喜。當阿姜曼說完後,這個比丘逕自離去,準備動身前往山洞。

他抵達山洞時,仍懷抱著勇氣與喜悅。他放下隨身攜帶的物品後,開始巡視山洞附近四周。接著,很不幸的,「這個山洞就是老虎的家」的念頭在心中生起了。就是因為這個想法,他的眼睛在山洞前的地面掃視,他察看到土中有一個老虎的足印。也沒有仔細想過那可能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印子,看到這個景象,恐懼立刻傳遍全身,把他嚇到幾乎失去理智。那一刻,他完全忘了他的老師,也忘了他在寺院聽訓時閃閃發光的勇氣。恐懼淹沒了他的心,無力阻止。他走過去,用腳抹去地上的爪印,但恐懼還是持續著。不過,不用再看到爪印讓他好過一些。

他低頭發現老虎爪印的那一刻,他真的嚇到了—一整晚都嚇到動彈不得。就算是白天,他也一樣害怕;但當夜幕低垂時,他一想到山洞四周到處都有大老虎,恐懼就變得更加劇烈。更糟的是,他的瘧疾突然復發了,忽冷又忽熱。他覺得自己彷彿墜入了毫無任何身心安樂的人間地獄。難能可貴的是,他在精神方面還夠強硬,足以去抗拒那個叫他放棄尋找克服恐懼方法的誘惑。然而,日益嚴重的高燒,加上對老虎的恐懼,已讓他失去了冷靜,快要逼瘋他了。

曾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他一想起阿姜曼的慈悲與教誨,便能暫時熄滅心中熊熊燃燒的痛苦火焰。而當瘧疾的症狀變得越來越嚴重,他回想原本在山洞裡犧牲生命的打算:在此之前,我決定在這裡犧牲生命。當阿姜曼問我要去哪裡,我馬上宣稱我要去山洞裡赴死。當我走到這裡,我感覺彷彿踏在雲端,這就是我從容就義的決心。那麼,為什麼當抵達洞穴,真的走入虎口時,卻又改變主意不想死了?現在,我這麼怕死,怕到都快撐不下去。我跟當時的我是同一個人,我並沒有跟膽小鬼交換心臟,那為什麼我似乎變成了一個新的懦弱的人?在寺院裡,我已準備就死;現在我真的在這裡,卻又改變了心意。到底是怎樣?快下定決心吧—別再浪費時間了。這樣吧,我乾脆到陡峭的懸崖邊禪坐吧。如果我的正念搖擺不定,那麼就讓我摔死在山谷底,讓禿鷹與蒼蠅去處理我的屍體,不必再麻煩村民了。不該為處理一個沒用的比丘的屍體而弄髒他人的手—我的沒用可能會傳染給他人。話說回來,我也可以在通往老虎洞穴的路徑中間禪坐。這樣老虎出外獵食的時候會比較方便些,牠可以直接咬住我沒有用的脖子,把我當做今晚的點心。到底要哪一種?快下定決心—現在就去做!

他的決心增強了,他走到洞穴前站了一會兒,等候自己的決定。衡量這兩種選擇後,他決定第一個選項:去禪坐,就坐在離山洞不遠處的一個懸崖邊緣。只要正念稍有閃失,禿鷹與蒼蠅就會來照顧他的遺體。決定這樣做以後,他走向前並坐下,面對著深谷,背對著老虎出入巢穴的路徑。他開始覆誦「buddho」,他很明白,只要一個不留神,他可能馬上死掉。坐在那裡默念「buddho」,警醒地觀察他的心,看哪一種恐懼最強勢:是怕摔下懸崖,還是怕被老虎攻擊。當清楚知道害怕摔落懸崖的恐懼最嚴重,他便聚精會神於兩個禪修業處之一:不是「buddho」就是「念死」-就看當時哪一個業處在心中生起。這樣禪修後,面對死亡的邊緣已能鎮定下來,他的心很快地聚焦在一處,接著突然心就落入了深沉的定境,然後突然就進入了安止定,快速凝聚在全然平靜的一境上。那一瞬間,他已無視於長久以來席捲他內心的猛烈動亂,只留下「心」必要的「認知」本質-全然獨立,璀燦亮麗。對死亡的恐懼已經完全消失了。

晚上十點,這個比丘戲劇性地進入了安止定,這是一種深度的體驗,以致他到第二天早上十點才出定。他睜開眼睛,發現已日上三竿。既然已過了清晨托缽的時間,他乾脆不入村—那一天他完全不進食。出定後,他感覺不到一絲的恐懼,那是他從未經歷過的一種驚人的勇敢。他的高燒在那一晚之後也完全消退—完全痊癒了,而且之後他的瘧疾也不再復發。他確信「法的療效」同時治癒了他的瘧疾與對老虎的恐懼。從那一天起,他的身體不再受瘧疾的折磨,他的心不再受恐懼的蹂躪!不再懼怕老虎,他可以去任何的地方,住在任何的地方—坦然自在且隨遇而安。

偶爾,他會希望有老虎突然出現,好測試他的心智是否夠堅定。他會想像自己能夠毫無恐懼並冷靜地走到老虎的面前。仔細回想整個經歷,他對阿姜曼無限的感激油然生起,因為他慈悲地教他看清關於恐懼的腐敗力量。現在的他明白了心是如何運作,他也會持繼續採用這種高壓強硬的修行方式。當準備禪修時,他喜歡找最恐怖的地方。因為在那裡,他持續這種修行方法,會特別找最恐怖的地方來促進禪修。弄清楚老虎例行出沒的特定路徑後,他就坐在那條路的正中央;而在山洞內禪修時,他決意不放下傘帳,因為坐在一個低矮的傘帳內,在面對老虎的威脅時,會提供更多的保護。若減少恐懼的元素,他的心就不易進入他所想要的定境。每一次他會坐在什麼地方,便取決於他的心在何處最有可能快速進入深沉的禪定。

某一天的深夜,他在外面禪坐。儘管盡了最大的努力,他的心仍不肯進入定境。他洩氣地坐在那裡好一陣子,直到他終於想起大老虎經常出沒的區域:不知道今天老虎在哪裡?如果牠今天能來這裡幫我的心進入禪定那就太好了。若牠經過這裡,我的禪修就不會像這般費力了—心就會本能地進入定。

果不出所料,想起他的朋友後沒多久—或許半小時—他就聽到有巨大動物的腳步聲朝洞穴走去。時間接近凌晨二點,聽到老虎靠近時,他給自己發出了一個及時的警告:牠來了!就現在!你真的那麼不在意嗎?你就不擔心牠會一口咬住你的脖子把你生吞活剝了嗎?如果你不想成為老虎的食物,那麼最好趕緊找個安全的避難所躲起來。

當他想到這裡,腦海中也出現老虎猛撲到他身上的畫面,牠張開虎口緊咬住他的脖子。此時此刻他專注在這個影像,他的心「凝聚」並快速入定,直到進入非常深沉的安止定。瞬間所有外在的現象都從他的知覺中消失了—自己、老虎、及所有的一切。留下的只有寧靜與平靜—「心」與「法」融合為一種不可名狀的奇妙一體。他的心安住在那種超凡神聖的境界中足足有八個小時—從凌晨兩點到隔天早上的十點。出定後,他看見太陽已高掛,所以他又不打算托缽,決定不吃飯了。他接著走上前去檢查他聽到有老虎出沒的地方,看是否真有老虎經過的跡象;又或者只是他的耳朵在戲弄他?看著地面,他看到大老虎的足跡,就離他禪坐的地點十二英尺處。老虎的足跡在地上呈一直線持續前進,直通向牠的洞穴,完全沒有轉往禪修朋友的方向。整個事件很奇特,可以說相當的不可思議。

在安止定的體驗中,心會「收攝凝聚」到心的最底處,隨著每個人的性情、傾向而呈現出不同的經驗。有些人因其個性傾向而經歷到非常快速的凝聚,感覺好像跌入一口深井底部一樣。在那個時候,內在的感官機能都停止運作,意味著他們完全覺知不到外在的一切。這個比丘的心正是這種情況:當他完全入定時,其結果對外在現象的覺知也都將停止。如同這個比丘的解釋,當他的心完全「凝聚」入定時,任何與它有關的一切都會立刻消失。只有當他出定後,他的覺知才會恢復正常。但,他發現除非是處於外在威脅的逼迫,否則很難契入這種境界。一種真實迫切的危機才能逼使他的心非常迅速地「凝聚」—一瞬間就直抵其最深處。他說這就是為何他喜歡找恐怖的地方的原因了。

「我發現這是促進我禪修最方便的方法了:在能夠生起恐懼的地方禪修。事實上,我比較喜歡有老虎頻頻出沒的荒山野嶺,而不去找那些沒有老虎的地方。就如同你們所見:有老虎出沒的地方最適合像我這種個性粗獷的人—這也是我喜愛荒山野嶺的原因。」

「當我住在洞穴的時候,曾有過其他奇異的經歷。除了實現我的目標達到深沉的禪定以外,我也同時開發出幾種不尋常的心靈感應力。比如說,有幾晚地居天神來拜訪我,並與我交談。還有更特別的,如果當地村落有人去世,我總是會第一時間就知道,雖然我不確定這個訊息是怎麼來的,它就是會自然地在我心中浮現,而且一定準確無誤—我沒有任何理由去懷疑。我住的山洞離村落約有五英里遠,但這些村民仍堅持要我幫他們舉行葬禮的儀式,這對我來說真的是困擾。當村落裡有人去世,我都會知道,也知道隔天我又得長途跋涉去村落的墓地。而果不其然,村民在隔天就會來麻煩我了,不管我怎麼說都沒有用。他們告訴我比丘在那一帶區域很希有,所以他們別無選擇,只能來找我幫忙。村民們相信死者會因比丘替他舉行喪禮而獲得利益。我很憐憫他們,所以只好去了。禁食的期間有利於密集的禪修,我不希望有干擾修行的事情發生;但,通常就是會有事情發生。」

「住在山洞時,我總是依靠我的朋友老虎在我的修行上推我一把。每隔一晚,就如同所有飢餓的老虎會做的事一樣,老虎會下來找食物。但就算牠從我的身旁經過,也從不對我感興趣。下山就只有這一條路,所以牠一定會走這一條路。」

這個比丘的習慣相當的特別,他在深夜離開山洞,走到山上高聳的石頭露地上禪坐。他看起來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對於野生動物可能帶來的危險一點都不擔心。由於他的個性傾向,他比較喜歡獨自一人在荒野中遊方。我收錄他的故事是因為它帶來許多珍貴的啟示。他以不動搖的決心來禪修,直到他成功地揭露不羈的心,因此調伏並控制它。他利用野生老虎—一種最不受控的動物—來激勵他的修行,從而達到明顯的效果。

過去阿姜曼住在Ban Nong Pheu村的寺院時,他對於在他指導下的僧團能夠成長感到很滿意。在雨安居期間,二、三十多位比丘跟著他一起修行。雖然人數增加了,但,會讓他擔心的紛爭,卻極少出現。每個比丘都很認真地專注在自己的修行之上。同修之間的和諧存在於有共同目標的比丘們之中。每天早晨比丘們平靜地走進村落托缽—那真是一幅令人為之動容的景象。村莊裡擺放了一張長椅,僧眾在接受食物的供養後就坐在長椅上為村民祈福。然後,他們回到寺院,安靜地坐在一起,按戒臘的年資就座。當吃完飯後,每個比丘會清洗自己的缽,徹底晾乾,以乾淨的布覆蓋,再整齊放好。當早上的任務完成後,他們各自散開,每個比丘會走進寺院附近的廣大森林裡,找一處僻靜的小徑專注在修行上—依照個人的喜好,或禪坐或經行。他們在森林裡修行到下午四點,直到傍晚的功課開始,他們才從自己的禪修地點返回寺院,彼此幫忙打掃寺院的四周。當完成清掃後,他們一起到井邊去打水,然後提回到寺院倒滿各種裝水的水桶—有飲用的水桶、洗腳用的水桶、或洗缽的水桶。他們在井邊快速洗澡,又返回繼續禪修。夜晚,如果沒有集會,他們通常會一直修到就寢的時間。一般來說,阿姜曼每七天舉行一次集會,但比丘如果需要個人的指導,可在任何一天去拜見他。想請教禪修問題的比丘可在阿姜曼有空的時間去諮詢,—通常是在上午用餐後、下午剛開始、下午五點、或晚上八點。

在傍晚安靜的時刻聽阿姜曼說法並回答問題是一種愉快的經歷。那時,附近各地前來求教的弟子會提出許多不尋常的問題。有些與比丘禪修期間發生的問題有關;其他則是與外在世界的現象有關,比如天人。那些來與他討論修行的比丘在禪修方面都已經是老手了,有些人會敘述自己特殊的禪定經驗。我們都迫不及待地聆聽,陶醉在他的回答之中,都不希望集會結束。每一次我們都能獲得可讓修行進步的寶貴啟示,讓我們都非常的滿意。

若時機適當,阿姜曼會敘述他過去教化的故事。他跟我們說他早年俗家時的生活、如何出家、一開始是沙彌、然後成為比丘的故事。有些故事有趣到讓我們發噱;有些經歷讓我們感到同情;而有些,是有關他的修行成就,精采到令人難以置信。跟一位好老師長期住在一起,會有許多明顯的利益。以老師為榜樣,弟子們會漸漸改正原本的態度與行為模式,調整外在的言行,一點一滴配合他來充實內心的能力,盡可能跟上老師的腳步,直到最後他們的個性能自然地與老師調和。他提供弟子們一個安全的環境,便意味著他們的修行不可能誤入歧途。持續暴露在他深具啟發的教導之下,逐漸讓「法」的精髓滲入穿透他們的心。他令人畏懼的威儀,促使了某種能強化正念與智慧的警覺自我控制。畏懼能使弟子們免於自滿,迫使他們在行為與思想上謹小慎微。即使是這樣,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阿姜曼還是可以逮到他們的小過失,然後公開給大家知道。像這樣在大眾面前暴露自己的缺失是一件很丟臉的事;但比丘必須接受不謹言慎行的後果。

跟阿姜曼一起生活與修行,我們都經驗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喜樂。但如果我們不如理思惟,我們的喜樂很容易轉變為挫敗,因為這些邪見會是一種持續性的障礙。我不能替別人表示意見,但我的情況一直相當的不穩定,所以我依靠阿姜曼來訓練我。只有這樣,當無明令我窒息時,我才能找到某個能喘息的空間。聽他在講述自己修行的各種階段,我的心是如此的悸動,彷彿飄浮在空中,走在雲端之上。每當聽他說法時,我整個人感覺就像是一縷棉絮,但後來,當我試著在禪修時重現這種輕飄飄的感覺時,卻感到重如泰山一般的辛苦,除了沈重的阻礙以外,什麼也沒有。我對自己感到很灰心,慚愧到想把頭埋在地底裡—。然而,對我這樣無法全心接受教導的人來說,遇到失敗與羞辱都是很應該的。

我在這裡會提到我粗俗且強硬的個性,是為了讓讀者能夠明白,當心裝滿了具毀滅性的影響時,將會沉淪到有多深;而要把它(心)從泥淖中給拉出並加以導正,又將是多麼費力的一件事。如果現在不付出最大的努力,那麼不管我們是誰或身在何處,這種傾向終將使我們陷入不幸的深淵。因此必須努力去馴服心。能夠成功調伏從無始以來背負沈重的負擔且不受控的心、並完全解脫的人,這種人才值得受到最高的禮敬。而佛世尊及其阿羅漢聖弟子們便是這種成就光輝的典範。

同樣地,我絕對確信阿姜曼就是佛陀的現代阿羅漢聖弟子之一。他以勇敢並有主宰力的方式去生活,從不屈服於無明力量的危險之中。即使到了晚年,他已可以休息並稍事放鬆,不用再從事修行,但他還是一如往常從事經行—年輕的比丘幾乎都跟不上。他以大慈大悲來履行教學的義務,從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他對學生的敦促可看出他剛毅的性格,他總是喜歡以戰士的樣子來說話。他的演說鏗鏘有力,旨在喚起弟子們必備的勇氣與力量來徹底滅苦。他對他們的過失很少會妥協或原諒。那些在修行中已經露出缺點的可悲傾向的比丘,他不會讓他們這麼好過。

阿姜曼對佛法的各個面向,不論是從理論、實修、與內在的體證,都充滿了最高的敬意。而在今天這個時代,很難找到這樣的一個真正的佛弟子。

各地的佛教徒早已對十三頭陀支失去了興趣,沒有人會想到將它們重新放在應有的重要位置,而阿姜曼卻強調奉行十三頭陀支的重要性。它們現在已變成頭陀森林比丘在修行上很重要的部分,而這都是阿姜索與阿姜曼在泰國東北地區重新提倡十三頭陀支的成果。阿姜索與阿姜曼兩人在他們一生中的某些時候會奉行全部的十三頭陀支,雖然我在前面的章節提到的那些頭陀支也只是他們每天的基本修行。其他的頭陀支,比如墓地住或樹下住,這兩位阿姜就全然熟稔,也經常奉行。今日在泰國東北地區的頭陀比丘,就是直接承襲了他們的系統。

阿姜索與阿姜曼很清楚地意識到持守頭陀支對於實修比丘在修行上的價值。他們很清楚地瞭解到,十三頭陀支的任何一支,都是防堵比丘因無明氾濫而流向外界出口的最有效方法。對於因這些出口所造成的(無明)氾濫,若沒有苦修的約束,那麼所謂「苦修」一詞也不過流於空有虛名而已,他們的無明將恣意流竄,造成他人的困擾。藉由頭陀支的幫助,比丘們可放心自己的言行不會冒犯到他人。每一個頭陀支都能促進一項具有美德的品質,奉守頭陀支能提醒比丘要當心不可抵觸培育中的德行。若處於謹慎戒備的狀態,對於任何會誤判的情況便能保持清醒,未來反而增長能發現過失的正念。若從全面來看,頭陀苦行所涵蓋的範圍很廣,每一項頭陀支都有各自的特殊目的。假設比丘了解到他所奉守的頭陀支的真正目的,並正確地奉守,他必能輕易地滅除煩惱,它們的威力強大到能給每一種類型的煩惱予以致命的一擊—沒有煩惱能逃出它們的攻擊。

只要我們害怕因奉守頭陀支所遇到的艱難,那麼煩惱就不會那麼怕我們。當沒有可降服煩惱的苦行,我們不知怎的忘了無明帶給我們的艱難,卻替自己開闢出一條去指責這些修行太過困難的路—或說它們已過時。當我們的想法變成了我們的敵人,無明早已悄悄地贏得了最高的尊敬;但我們卻看不出這一點,只會急於向它們表示臣服。這種籠絡性的臣服,其害處很明顯,且範圍顯然是無止盡的。

認真持守一條或多條頭陀支的比丘,必然會表現出一種令人愉快、莊嚴的外觀。他的基本需求很少,易於護持。不管是吃什麼,或睡在哪裡,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他總是滿足於隨身攜帶的簡單資具,沒有物質的佔有或情感的執著等負擔,他的身心輕安。即使是在家人也可以修持某些頭陀支,就如同僧眾,並從中獲得功德利益,因為比丘或在家人都背負著相同的無明。畢竟,頭陀行,旨在對抗無明,所以各行各業的人都應該盡可能地利用它們來達到這個目的。頭陀行包含了「法」的所有特質,是如此的深奧,以致於很難完全領會它們真正的重要性。

我自己對頭陀行的知識與了解也並沒有那麼廣泛,但以我單純的方式,已盡可能公正地去闡釋它們,希望你們在這方面能原諒我的缺失。事實上,頭陀行是如此的深奧微妙,實際上不可能完整詳述它們所有卓越的功德特質。它們(頭陀行)有能力帶領真心致力於修行的比丘,從「法」的基本層級一路到最高的神聖層級。事實上,沒有任何一種「法」的成就能超出頭陀行的範圍。身為一個老師,阿姜曼總是帶領他的弟子們一起奉守這些頭陀行,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天。只有當他的力氣已完全耗盡,他才會跟他的身體一起放手。對於那些想要淨化心中一切垢染的比丘,顯然頭陀行是必要的修行—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我將不再詳細解說奉守每一項頭陀支的功德福利與其重要性。有興趣的人可以自己去找出它們的特質,因為跟只是聽別人的解釋比起來,這樣做對你會更有益處,且你會發現一定程度的精妙之處。我從早年成為一個森林頭陀比丘開始,就在探索這些頭陀行,也持續從中獲得了善果,我一直都將它們視為所有修行中的一項重要的部分。若想親眼見證煩惱的終結,從最粗獷的人到最細膩敏感的人,都不應該忽視頭陀行,認為自己做不到。

阿姜曼正傳 - 第六章第三節:法的療效

Ban Nong Pheu寺坐落在一處茂密的森林裡,當地瘧疾肆虐橫行。隨著雨季來臨時,阿姜曼會警告那些只是來拜訪他的比丘要趕緊在雨季來臨前趁早離開此地。若是在乾季的時候,他們留下來就沒有感染的風險。感染到瘧疾的比丘,由於沒有能對抗瘧疾的藥物,只能忍受痛苦不堪的症狀,因為在當時這種藥極為稀有。因此,他們只有依靠「法的療效」,意思是當苦生起時,以強而敏銳的正念與智慧去觀照苦的感受。否則,他們沒有其他可減輕痛苦的有效方法。如果成功的話,他們便可減輕高燒的症狀,而且痊癒的速度一般會比預期還要來得快。

一個勇敢的比丘,透過正念與智慧克服了因病所生起的痛苦,打造出一處不論在健康或生病時都能支持他的穩固基地。最後,當死亡來臨時,他不會感到無力或絕望,也不會不知所措。由於已全然通曉了苦諦,他可以無畏地面對我們稱之為「死亡」的自然過程。正念與智慧已教會他洞悉苦的內在本質,於是他不會再擔心疼痛了。經由觀照,他會一直保持他已證得真諦的穩定基礎。之後,當危急情況出現時,已經熟練的正念與智慧將會來解救他。他可以用觀照的技巧來蓋過疼痛,立即安穩下來。這樣的修持,正念與智慧不會怠忽職守,在他證悟苦的真諦以前不會就這樣讓他陷在苦中。相反的,它們會立刻對敵人正面迎擊。他呈現在外的病痛就跟其他的病人沒有兩樣:也就是說,他跟其他人一樣會虛弱、疲憊;但他的內在,正念與智慧會像擐甲持戈的戰士一樣在心中顯現,不管有再多的苦痛也都無法影響他的心境。他只會向內探索身、痛、心、及隨之生起的各種精神現象的真正因果關係(譯註:即四念處,身、受、心、法。);因為,這恰好是所有劇苦在彼時匯聚之處。因為他面對疼痛與忍受的能力都已經不是問題,所以他的信心已經不可動搖,他主要關心的是正念與智慧是否能及時成功地洞悉這些現象的整體實相。

一旦比丘已洞悉了四諦中的一諦,如苦諦,直到完全清楚其本質,下一次他會希望重複這一項成就,他絕不允許觀照的障礙去擋他的路(解脫道)和不必要地削弱他的決心。他只會想到先前已使自己那麼清楚見到了真諦,接著應該再付出同樣的努力。那麼,一種對真諦清楚的體證會一直在他的正念、智慧、信心、與持續不斷的精勤之中,這個真諦就是:痛、身、與心這三者都是獨立存在,每一項在其各自的領域中都是真實的,彼此不會互相干擾或牴觸。藉著證悟之力,「集諦」—苦的原因,被征服了,且一切對痛苦、病況、或死亡的憂懼都將因此而潰散。這些恐懼實際上都是一種情感上不必要的憂慮,那只會削弱心智並導向挫敗的無力感。一旦達到了決定性的突破,疾病可能會消退。即使症狀沒有完全地消失,也不會嚴重到心被苦受的猛烈攻勢所淹沒的程度,從而產生雙重的病:一是身體的病苦,另一是心的病苦。

當病情嚴重時,頭陀比丘一定會觀照隨之生起的痛苦,這被看作是一種鍛鍊正念與智慧的方法,藉此磨練技巧,使速度能快到跟得上心理的所有活動—與身心的苦痛必然有關的念頭。若生病的比丘表現出焦慮或不安的樣子,在頭陀比丘的圈子裡會被看成是一名失敗者。因為在精神方面,他的定與慧在危難時都無法給他足夠的支持。由於缺乏正念的緣故,他的修行肯定不好也不穩。就一名累積正念與智慧、並與各種痛苦奮戰時當作保護自己武器的比丘來說,是不及格的。這些已開啟這種特質的實修比丘,一定會保持正念自我控制,絕不會表現出焦慮不安的樣子,他會被看成是有典型武士精神且值得讚嘆的典範。在危急的情況下,他們堅定自己的立場而奮戰,這對他們在禪修方面的好處是很明顯的。這些功德利益也會被其他同修比丘注意到,大家最欽佩的就是英勇奮戰的心態。大家都堅信一件事,那就是:不管痛苦有多麼巨大,頭陀比丘也絕不會被打倒,就算是死亡也是一樣。也就是說,他的正念與智慧絕不會接受挫敗,因為當最後身心不調時(譯註:生病),那是一種能找尋安穩、無憂之道來超越苦痛的觀照工具。

任何依法奉行、證得了佛陀所宣說真諦的人,一定會肯定它(真諦)是放諸四海皆準的。當與敵人正面對峙時,他絕不會接受失敗,撤回他的軍隊,他一定會奮戰到死。萬一身體無法承受壓力,他會放手讓身體死去。但他絕不會放棄他的心,或能支持及保護它(心)的正念與智慧。他致力於爭取勝利,失敗從來就不是他的選項。他展現出一個想要贏得勝利的戰士特質,因而安抵一處真正安穩的庇護所。以堅定不移的信念,按照聖諦的原則修行,他必能體驗如下的偈語:「法庇護行者」。「法」庇佑那些認真修行的人。但,如果他有遲疑或不認真,那麼結果只會與聖諦背道而馳,不可能驗證其真實性。不可能會有其他的情況,因為法,佛已善說的法,一定是「果」直接與「因」密切相關。

儘管世俗似乎給了一些回報(名聞利養),但頭陀比丘卻寧可專注在透過法所獲得的即時、內在的那種回報。例如:由定所生起的寧靜以及拔除刺在心中的無明的直觀智慧,這兩種回報都讓他(頭陀比丘)逐漸增加滿足感,而且是很明顯且時時刻刻出現。這些都是頭陀比丘努力證得的即時、具體的結果。在此過程中,他克服了惱人的難題與未解的疑惑。如果他真的有能力在今生現世超脫輪迴—可能就在今天、或明天、或下個月、或明年—這樣的功德成就一定是透過每分每秒不斷的努力才能達到。

阿姜曼會採用激勵人心的方法來強化這種戰鬥的精神,不管他的學生是否生病。他堅持他的比丘們要當一名為拯救自己逃脫危險而奮戰的戰士。但在生病時,他會特別強調絕不妥協。他擔心他們可能會在面臨這項挑戰時變得委靡頹喪,若有生病的比丘表現出虛弱或焦慮的樣子,缺少了他所期待以正念自我駕馭,肯定會遭受嚴厲的訶斥。阿姜曼可能會禁止寺院裡的比丘去照顧生病的比丘,他相信虛弱、焦慮、或怨天尤人都不是對待疾病的正確方法。病人一直都表現出這樣的反應,從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但身為一名比丘,一定要忍受艱苦的情況,並仔細地去觀照,不該有這種反應。這會豎立一種壞榜樣,因為如果一個比丘把這種失敗主義的態度帶進修行的圈子裡,很可能會像傳染病一樣開始蔓延,容易感染到其他的人。

試想這種糟糕的情況可能造成的結果:比丘呻吟哀號,像垂死的動物一樣輾轉反側。你們是修行的比丘,所以不要表現出像動物的舉止。如果你們的思想及行為像動物,很快就會有動物的特質,四處傳送混亂—肯定不是佛的教法。

我們都曾在某個時候生過病,因此我們也都清楚一般人生病時大概是怎樣的一個狀況,沒有必要向大眾展現你的不舒服。如果心理上的苦惱與哭天喊地可以治好病,那麼世間的藥物就不需要了。不管誰生了病,可能只會大聲嚷嚷抱怨自己的處境,好讓病痛消失—如果真這麼簡單,就沒有必要耗費這麼多的時間精力來治療病人。但哀嚎真的可以治好病嗎?如果不能,那為什麼還要用毫無意義的抱怨去招人討厭呢?這就是阿姜曼可能會教訓造成整個僧團困擾比丘的例子。

另一方面,當他去探訪一位正在生病但仍能保持很強的正念、對自己的病況沒有表現出任何擔憂的比丘,阿姜曼總是會表現出對他的肯定。他會稱讚這位比丘的堅忍,並以激勵人心的話來鼓勵他。就算他康復後,阿姜曼還是會繼續表揚這位比丘精神方面的堅毅,以他作為其他比丘的楷模。

「這是一個與痛苦奮戰的真正戰士該做的事。別抱怨敵眾我寡,盡一切的力量與能力毫不退縮地去打倒敵人。絕不能退縮,也絕不可承認失敗,在你倒下時也絕不能讓敵人在你的身體上踐踏。在修行的領域中,我們必須是個戰士。去抱怨疾病有多麼痛苦是毫無意義的—當痛苦生起時,應該專注在痛苦上並試著去了解它的本質。不管我們經驗到的痛苦有多少,一切的痛苦都只是苦聖諦的一種展現。」

而面對痛苦表現出軟弱及順從的比丘,會聽到阿姜曼的另一種語氣:

「如果你想要真諦,但因為怕痛而拒絕觀苦,那怎麼可能知道真諦在哪裡?世尊是藉由觀照一切而成功體證了聖諦,不是像那種丟自己臉的沒用比丘一樣,對每件事都只會哀叫。佛陀在什麼地方說過要達到證悟就要抱怨與哀叫?我沒有讀過很多的書,所以可能是我有漏看,哪一部經典裡有提到抱怨與呻吟?你們當中有哪一個精通經典的人曾看過佛陀在某段經文中讚嘆抱怨與呻吟的功德,請指出來告訴我。這樣的話我就不必教比丘這麼麻煩去觀苦及忍受艱難了。你們只要一直抱怨與怨天尤人,聖諦就會自動出現,遍及整個宇宙。然後我們就可以見證到聰明、睿智的人只要憑著大聲抱怨與哀叫就能成功證得道與果,如此一來2500年前佛陀所說的法的正當性與適宜性都將會因他們而處於一個備受質疑的處境。」

「這些現代聖者的『法』都很新穎、時尚,不須費力去內觀便可達到成就;而證得『道』與『果』只需要抱怨與呻吟一起發作即可。當人們只想從不正確的『因』去獲得正確的『果』—一種消耗今天整個世界有害的態度,就會是適合這個時代的一種修行方法。要不了多久,這些現代聖者就能遍布在各地了。而我自己有一個保守的心態,只相信世尊教授的法,不敢去用什麼速成的方法。我擔心的是,當我跨出一步,就會立刻滑倒,會頭臉朝地跌倒—不光彩地死去,對我來說真的太慘了。」

任何因疼痛而表現出軟弱的比丘,都可能會得到這種強硬的對待。既然已經在修持頭陀行,若屈服於軟弱或沮喪的頭陀比丘就會受到同樣嚴厲的訶斥,因為這些都將是他運用各種觀照技巧的障礙。阿姜曼不斷激勵弟子們展現出必要的戰鬥精神去克服這些障礙,所以他們經常聽聞這樣充滿活力的教學。對他們來說,正法的追尋者,他的話語就是一種治療,激發出他們的勇氣,激勵他們的修行,並保持他們高昂的士氣。因為這樣的激勵,一步又一步,踏上『法』所允諾幸福美滿領域的路上。因為鼓舞人心的承諾,驅散了即將走向生死之苦的懦弱與懶惰的傾向。

當阿姜曼住在Ban Nong Pheu村時,有兩位比丘在寺院裡過世,還有另一位比丘在附近的Ban Na Nai村過世。第一位死去的是一位中年的比丘,他真的是為了禪修而出家。當他成為阿姜曼的弟子時,一開始是住在清邁府,但他後來跟他的老師去Udon Thani府,之後再到Sakon Nakhon府—有時候他跟阿姜曼住在一起,有時他獨自修行,一直到最後在Ban Nong Pheu村過世。他對於入定的技巧非常的熟稔,並且,再加上阿姜曼不斷對他個人教導,他的智慧修持已開展出一種急迫感。他是一個非常虔誠、有著不屈不撓個性的人。儘管他沒有接受完整的教育,但是他說法時,機智又聰敏,總是能善用各種比喻來闡釋法義,讓聽眾很容易地抓到重點。不幸的是,他罹患了肺結核,已持續多年,當他住在寺院時,已到了末期的階段。某日的早上七點左右,他安詳平靜地過世了,對一個長期實修的比丘來說,真的是名實相符。見證了他生命中最後的階段,以及當他的呼吸停止的時刻,我不禁對這位比丘以及他在禪修上的功夫,生起深摯的敬仰。

死亡時,只有我們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所以我們必須為自己的未來負起全責。不管他人與我們有多親密,沒有任何旁人可以去干預我們的業果。在那個時刻來臨前,我們一定先發展出一個能夠凝聚所有的力量與技巧的方法,有智慧地去面對危機的關鍵時刻,好使我們自己脫困並安全過渡到來生。我們最後的一刻將會以一個重大的挑戰呈現在眼前。我們每一個人,不論準備好了沒有,都一定會遇到這種情況。我們這些人當中已經想出聰明方法幫助自己的人可以活得很安穩;但仍處在疑惑與無知的人,只能絕望地坐以待斃,無法扭轉我們的命運。

世尊說:「Kho nu hãsa kim ãnando…」。它可以翻譯成:當世界已被貪欲、瞋恚、及愚痴妄想所吞噬-熊熊的烈火日夜燃燒著-你們怎麼還能終日尋歡嬉戲呢?你們為什麼不趕緊去尋找一個可依靠的皈依處呢?不要再荒唐了!不要一直蹉跎到臨終的那一天,否則未來你們將會體驗到痛苦的後果-無止無盡。佛陀一直在告誡人們不要過分漫不經心地生活,如果今日的人們聽過佛陀的雋語,他們一定會感到很尷尬,對自己追逐感官之樂的放逸感到慚愧,羞愧到無地自容。但儘管羞愧,他們還是會被慾望所擺布-愛這個、恨那個-因為這種根深蒂固早已是世俗觀念不可或缺的一部份,他們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停下來,因此,真的太可悲了,他們對佛陀的警語也只能報以羞赧而已。

對於朝向同一命運的你們所有人,在Ban Nong Pheu村死亡的比丘應該印證了寶貴的一課。請認真去想一想他死亡的方式。就在他快要過世的時候,正要出發去托缽的阿姜曼與其他的比丘,都停下來見證了這個令人哀傷的事件。後來,阿姜曼安靜地站著,沉思了片刻,然後以莊嚴的語氣對大家說:

「不需要再替他擔心了,他已經在光音天重生了—色界梵天的第六層天,他現在一切都安好。但還是有一點令人遺憾,因為如果他能活得更久些,便能再加深他的內明,那麼他就能重生於淨居天的五重天之一了。在那裡,他能夠繼續修行,直到最後的目標,注定不會再有來生。而你們這些人呢?—你們為自己準備好了什麼樣的來生?是畜生道、鬼道、還是在天界?會重得人身、天神、梵天?還是涅槃?到底會是哪一種呢?如果你們想要確定這件事,那麼就仔細去看心的指南針,看它指著你前往的方向是在哪裡。現在就立刻去檢查,去看清自己的方向到底是向善、還是向惡。一旦你死了,就再也來不及改變什麼了。每個人都知道人死不能復生-死後什麼事都不能再做了。」

第二位死者是來自Ubon Ratchathani府的比丘,他得的是瘧疾,並在一個月後死亡。這件事發生不久前,另一位住在那裡的比丘在禪境裡預見了他的死亡。隔天傍晚,這位比丘去找阿姜曼說話。在經過一番有關禪修各個面向的討論之後,他們的對話提到了這位生病的比丘,而這位比丘也告訴了阿姜曼出現在他禪境裡的徵兆。

「昨晚在我的禪境中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當我入定後,我依照著平時的方法去觀照,而突然看到了一個景象,你站在一堆柴火前,說:『在這裡把這個比丘火化吧,這裡是最合適的地方。』。我無法完全理解它的意義,這是指那位生病的比丘會死於瘧疾嗎?他現在的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啊!」

阿姜曼立刻回答:

「我已經觀察這件事情有一段時間了。他注定會死,已無法避免。雖然如此,他不會平白死去。我已查過他的心智狀態:非常的卓越。所以,他一定會很安詳的離世。但,我嚴格禁止你對他透漏這件事。如果他知道他注定會死,他會非常地失望。那麼,他的健康狀況就會變得更差,而他的心智狀態可能會動搖,錯過他目前可重生的善處了。就這一方面來說,失望是一種非常負面的情感。」

幾天後,那位比丘的狀況突然急轉直下,於凌晨三點平靜地去世。這件事讓我想到阿姜曼一定會去深入探究出現在禪境中每個事件背後的情況,找出背後的答案,直到他能完全了解它們的意義為止。然後,他會放下它,任隨順因緣自然發展。

某天的早晨,一個阿姜曼的弟子因為感染瘧疾而引發嚴重的高燒,他決定那一天不去托缽,要整日禁食。他從清晨開始就用觀照的技巧與劇烈的疼痛奮戰,一直到下午三點,高燒才開始減退了些。那一天的正中午,他感到體力完全耗盡,於是他轉移注意力,集中精神關注在疼痛最嚴重的地方,但卻未以智慧去探究、分析痛苦。在正午時分,阿姜曼立刻送出心念流去察看該名比丘是如何處理自己的疼痛。在下午稍晚的時候,當比丘去見阿姜曼時,他很訝異聽到阿姜曼立刻質問他的修行方式。

「你為什麼會那樣子觀照呢?如果你只把心專注在單一的點上,怎麼可能洞悉關於身、痛、心的實相呢?你該做的是,用你的直觀智去一併分析這三者。以這種方式,你將能發現每一個實相。你的修行方式只是那種想從瑜珈師那裡得到某種『定』:那只是一頭栽進一場混戰中而已!那不是想要發現苦諦的比丘該有的修行方式。不要再這麼做了。想要從身、痛、心這三者中悟出實相,這樣做是行不通的。今天中午的時候,我查看過你的修行狀況,看你是如何處理因高燒所引發的痛苦。我注意到你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疼痛之上,並沒有藉由觀看『身』、『痛』、『心』這三個面向,並以正念及智慧來減輕痛苦。而這才是能平息疼痛並減緩症狀,同時讓高燒退去的唯一有效的方法。」


阿姜曼正傳 - 第六章第二節:與豬為伍

我剛抵達Ban Khok森林道場的時候,很怕阿姜曼。某一天的中午,我躺下來打瞌睡。當我睡著後,阿姜曼出現在夢中來責備我:「你為什麼像一隻豬 一樣在睡覺?這裡可不是養豬場!我不允許比丘到這裡來學習如何當一隻豬!你把這個地方搞得像是一個豬圈!」。他喝斥的聲音如雷般轟隆響亮,很兇狠,把我立刻給嚇醒。我一臉茫然,嚇得直發抖,把頭伸出門外以為會看到他。雖然我怕死他了,但,我還是強迫自己待在他身邊修行。原因很簡單:這是正確且該做的事;此外,對於像我這隻豬,他有很厲害的訓練方法可以治我。所以,我處在一種恐慌之中。我伸出頭,往四周張望,都看不見他的蹤影,這時我才稍稍喘口氣。後來當我一有機會,我告訴阿姜曼這件事。他以某種能消除我不安的方式很善巧地解釋了這個夢境—一種很寬容但我卻不那麼認同的方式,因為軟言慰語很容易助長散漫與自滿。他是這樣解釋我的夢境:

「你才剛來這裡與老師一起同修,你的確已下定決心想要認真修行。那個夢境反映出了你的心境。你所聽到的責備,罵你像隻豬,就是『法』在警告你不要把像豬一樣放逸的習性帶進僧團與佛教。大部分的人只會做自己喜歡的事,從沒有想過人身難得及行為的後果,這使他們很難了解到人類的潛質。俗話說「少根筋」,指的就是對於人類具有比動物還要優秀的特質都已麻痺的一種人類潛質的喪失。這種態度會使行為愈來愈卑劣,有些人甚至無可救藥—空有人的外表,卻無內在的良善。即使這樣,他們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如果我們有足夠的正念與智慧,『法』就可引導我們自己去觀照這件事。你的夢境是一個很好且及時的警告,你就從中學習吧。從現在開始起,每當你開始懶散時,你就可以此激發出必要的正念來克服你的懶散。這一類型的夢境非常的有力,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夢。我很欣賞這種能夠激發出正念的夢,能使人持續保持警醒。這會讓你接下來在禪修上有所增長,使心達到與輕安相應的寧靜。如果你真的記取這個『法』所給你的教訓,持續地落實在修行上,你便可望快速地證得禪定。誰知道呢?搞不好你會比那些已修行多年的比丘更快速地參透『法』的真正本質也說不一定。你的夢境很珍貴,它絕不是什麼惡兆。」

「不用那麼怕老師,那只會使你一直處於不安的狀態。沒道理的怕老師是不可能帶來任何的利益,他有倫理的義務去教導學生,以各種他所知道的方法。你該怕的不該是你的老師,而是惡法。因為惡法會直接引你受苦。我不會因為收了比丘當我的學生就會毫無理由地罵他們。訓練比丘是一項嚴謹的任務,要遵循佛陀所立下的原則,老師的指導都必須遵守這些原則的嚴謹的論理,如果偏離了這條道路,不論是他自己或學生都得不到任何的利益。」

「所以把你的心放輕鬆些,並專注在修行上。精進是關鍵—不要沮喪或太放逸。『法』是屬於每一個真正求法若渴的人。佛陀從未限制『法』是屬於哪一種特別的人,每一個以正確的方法去修行的人都能擁有 與【法】相同的所有權。不要忘記這個吉祥的夢,藉此經常反省。這樣一來,當愈趨近道、果、涅槃時,所有像豬一樣的懶惰惡習都將會消失。接下來,苦滅的出現也只是時間的問題,這已是不可逆轉的。我真的為你的夢境感到高興,我也是以同樣如烈火般的勇猛來訓練自己,也總能得到好的結果。經我多年的修行經驗,我發現這種方法是必要的,而現在有時候我也會用同樣的方法來訓練我的學生。」

阿姜曼對我的夢境做了這樣的解析,安慰了一個剛加入修行的年輕人。他擔心這個小孩可能會失去熱情,放棄努力,因此變得跟豬一樣混吃等死,這就是他採用這樣的教導方法的理由。他的教導方法都可以看到前所未見的善巧。早期,當我的心境還在進退擺盪的時候,我經常去找阿姜曼對談。那是一段對我而言特別有壓力與不安的時期,而他同樣以令人感到安慰的方法給我建議。每當我向他頂禮後,他會問我近來的心境如何?若剛好禪修進展得頗順利,我會如實地告訴他。他接著會說出他的讚許,並鼓勵我繼續努力,以期能快速滅苦;若我的禪修有退步,我會回答說我的心很亂,彷彿一切幸福的蹤跡都已不見了。他接著會以同情的語氣說:

「那真是太糟了,它跑去哪裡了?不過也不用太氣餒,只要盡力去修行,它一定還會再回來。它只是是跑到某處遊蕩而已,如果你更加精進,它自己會回來的。心就像是一隻狗:不管主人去哪裡,它就一定會跟到哪,它不會就這樣跑掉的。加深你的修行,心一定會自己回來。不要浪費時間去想它到底跑去哪裡,不管它去哪,它不可能走失。如果你希望它快點回來,就專心修行吧。任何的沮喪都只會強化心的自我。它會認為你離不開它,反而會故意躲你。所以別再想著失去的心了,反而,該想的是「buddho」。持續重複地默念它,一次又一次。藉由持續快速的反覆默念後,一旦「buddho」這個字在心中被確立後,心會很快地自動回來。就算它回來後,也不要放開「buddho」。「buddho」是心的食物,只要有食物,它就一定會跑回來。所以持續重複「buddho」,直到心吃到飽,然後它就會想休息。當心平靜地休息時,你也能感到心滿意足。當它平靜下來後,就不會再瘋狂地跑來跑去,製造出許多麻煩。持續這樣的修行,直到心能穩定到你想趕它走它也不肯走為止,對於慾壑難填的心來說,這是一種非常好的方法。只要有足夠的食物可以吃,就算你想趕它走,它也不會走。照著我的建議去做,你的心就不會再退步了。「buddho」就是關鍵,只要它的食物還在這裡,它就不會亂跑。照著我的話去做,當你看到心一次又一次變得更糟時,你就不會再經歷失望了。」

而這就是阿姜曼教導像我這麼愚笨的人可能會採用的另一種善巧,但至少我是這麼認為–以我自己愚蠢的方式。否則,我可能還在追逐那持續退步的心,沒有機會可以捉住它。我把這件事寫出來,是為了讓讀者可以從智者教導愚者的方式中學到一些有益的觀念。我的目的並不是要美化我的愚蠢,或炫耀當時從阿姜曼那裡所獲得的厚待。

雨安居之後,阿姜曼暫時回到Ban Na Mon村,然後轉往Ban Huay Kaen村,並在當地的森林中住了一陣子。他又從那裏搬到位在Ban Na Sinuan村山腳下的一間荒廢的寺院裡,並在那裡住了幾個月。在當時,他生了一場病,發燒了數天。但一如以往,他以「法的療效」治癒了自己。

1942年的4月,他前往Ubon Ratchathani府參加他的老師阿姜索的毗荼。當毗荼結束後,他回到Ban Na Mon村結雨安居。那次的雨安居,阿姜曼運用了各種方式來激勵學生盡最大的努力,勸誡他們應當在修行中更加精進。在雨安居的期間,他每四天招開一次集會,幫助許多比丘在『法』中進步,證得內明。許多人都體驗到了一些不凡的經驗,他們都會向阿姜曼報告。雖然我不像他們一樣在修行上有那麼多的成就,但我卻有幸能聽到這些修行的經驗。那一年的雨安居有許多值得回憶的事情發生,我終生都不會忘記。在我的餘生裡,我會記住這些重要的經驗。

那一次的雨安居,阿姜曼開始使用強硬、高壓的手段,待我們有如擦腳布。在此之前,他都是以相對溫和的方法,對我們的缺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可能覺得對我們採用強硬方法的時間已經到了,如果再繼續無止盡的容忍我們的過失,他可能要一直擔心下去,而學生可能永遠不會從長眠中醒過來,睜開他們的眼睛去看天空、大地、月亮、星辰。結果,所有比丘都非常地積極禪修,並對於因努力而獲得到的內明感到興奮。比丘們按時向阿姜曼陳述內在的經驗,好讓他能幫助他們獲得更深的領悟;同時他也會指出仍需改進的方面,使他們的修行圓滿。阿姜曼盡力回答每一個人的問題,那些問與答的場合,當他對特定的人給予建議時,內容都是在「法」的實修方面很引人入勝的開示。對前來向他請益禪修經驗的比丘,他的回覆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針對具體個別的經驗本質或所討論的問題而定。他都是針對特定的學生,以最適合的方式來回答,開示禪修的重點,並針對他特定的境界提醒他適當的方法。我們這些有幸能旁聽的人,尤其喜歡聽那些已臻高階禪境的比丘們的禪修經驗及提出的問題。那個時候,我們真的都很入迷,都希望這些討論永遠不要結束。我們渴望能常聽到這樣的交流,好讓「法」能滿足我們的心。

阿姜曼在集會的期間提到過許多不同的議題。他曾向我們提過他的過去前世,他講述了他修行的初期階段,包括在禪境中生起的各種禪相的洞悉。他扼要地敘述了如何從瀕臨世俗邊緣的輪迴泥淖中脫身的方法,以及最後的解脫是如何實際的發生。他的最高成就的話題使我們這些渴望解脫道的人,也熱切殷盼自己能達到這樣的成就。但這也使我們一些人感到有些沮喪,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足夠的潛能,能成功地證得他 所圓滿證悟的法。也許我們會永遠陷在泥淖裡,無法逃脫輪迴的深坑。他如何證得解脫,而我們卻無法從沉睡中醒來?我們何時才能夠體悟跟他一樣的解脫?這樣的思維易於激起恆久的決心,去忍受艱難,繼續推動我們向前邁進的努力,這反而幫助了各方面的修行。而堅持下去又可促進實修各方面的進展。他慈悲的開示讓我們深受啟發與激勵,一切的疲勞與倦怠都消失了。對阿姜曼的信心給了我們需要的力量,讓我們心甘情願地扛起最沉重的負擔。

世尊教導我們要親近善知識,對於跟好老師一起生活、日復一日聽他令人振奮開示的學生來說,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當他的教導一點一點滲透深入他們的內在組織,他們的熱忱會氣勢大增,最後他們內在的性格也充滿了美德的品質。雖然他們不期望能在各方面都符合他的要求,但最起碼他們可以彰顯老師的美德。相反的也是如此:我們愈是跟愚者在一起,我們就會變得更糟。佛陀的這兩種教導都是等價的:我們跟善知識親近就會變好,如果我們親近惡知識就會遭受傷害。如果我們觀察某個在好老師的指導下修行一段時間的人,很明顯的他能從這段關係中獲得某些堅固的準則。相反的,那些跟愚蠢的人一起鬼混的人最後會表現出相同的愚蠢性格—或甚至更糟。

這裡我所提到的是我們在社會上遇到的那種「表面」愚蠢的人,但你們應該要了解還有其他的類型,深埋在我們每一個人個性當中的內在愚蠢,即使這個人外觀看起來像比丘或比丘尼一樣舉止莊嚴有禮,身穿神聖的袈裟,公然宣稱自己是佛弟子。關於內在的愚蠢,我指的是不敢面對心中卑劣本性的那種懦弱的愚蠢,只是等著以卑鄙的方式來呈現。要知道天性總是在等待機會,想以各種卑劣、低級的方式來呈現它自己真實的模樣。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這股埋在他們內心深處令人反感的力量,就算有人已經注意到了,他們也會認為只要這些東西繼續藏在裡面,不要用言語或行動表現出來,那麼它們的腐敗就不會真的變成一個問題。事實上,所有的邪惡,不論藏在哪裡,就其本質來說天生就是令人難以忍受。邪惡並不需要從外在表現出來才能被看成是令人反感,它們自己本身已經極其令人厭惡,必須加以處理。

最有智慧的聖者,佛世尊,教導我們要捨棄一切的惡法,從內心徹底地斷除,連根拔起。世尊與聖弟子們便是完美的典範:他們的心與行為均毫無瑕疵。無論何處,他們都泰然自若且極其滿足。就我個人的觀察,我的看法是,阿姜曼是又一位已從垢染中解脫的比丘。我以全然的信心說出這件事,並負起全責,是因為我確定這是真的。任何的懷疑都可以將矛頭指向我,而不要批評阿姜曼—他早已完全逃脫魔羅設下的羅網。

雨安居結束後,阿姜曼繼續住在Ban Na Mon村好幾個月。在下一次的雨安居前他搬回了曼谷,但不是住在上次所住的那間相同的寺院。這次他住在由阿姜Kongma Chirapunno所建造並供養給他的新寺院裡。他發現那個地區很適合,能舒適地度過雨安居,對於健康有幫助。如同以往,他定期招開集會並指導眾僧。

大抵來說,阿姜曼連續三年都住在Sakon Nakhon省Tong Khok區的Ban Huay Kaen、Ban Na Sinuan、Ban Khok、與Ban Na Mon等村落的周遭地區,包括度連續過了三次的雨安居。如同以往,他也會教導那些前來拜訪他的異界非人眾生,但前來Sakon Nakhon省參訪的天人比較少,比起在清邁來參訪的天人次數要少得多,可能是因為這個地區沒有那麼偏僻,因此沒有那麼的僻靜。他們往往只有在宗教節慶時會來,例如摩伽日(譯註:國曆(以下同)一或二月的月圓日)、衛塞節(五月的月圓日)、雨安居的第一天(七月月圓日之次日)、中間日(八、九月間的新月日)和最後一日(十月的月圓日)。除此之外,來訪的天人就相對地少了些。

由於可以居住的禪房並不多,所以只有一小群比丘可以實際跟著他度過這三次的雨安居。除非真的有空房,否則他不再接受新來的比丘。但這種情況跟雨安居以外的期間不一樣,會有各地的比丘來接受他的指導。雨安居後,不斷的有比丘在他的道場來來去去,而他總是很慈悲地盡力指導他們的修行。

在接下來的第三個雨安居結束後的乾季,有一群來自Ban Nong Pheu Na Nai村的在家眾來見阿姜曼,並邀請他跟他們一起回他們附近的村落。他接受了這個邀請,並由他們護送到Sakon Nakhon省Phanna Nikhom區Na Nai分區的村落,他在當地度過了下一個雨安居。他從Ban Khok走到Ban Nong Pheu,徒步穿越了茂密的森林,每個晚上都在露地紮營。經過了崎嶇難行、樹木茂密區的整條路,終於在幾天後他抵達了。

但就在抵達不久後,他罹患了一次嚴重的瘧疾,這種類型的瘧疾會有高燒與寒顫交替發作的症狀,是一種會讓人承受持續幾個月虛脫的折磨。任何感染過這類型瘧疾還能存活的人終生都很怕它,因為高燒似乎不會消失。它可能會持續好幾年,並在明顯地治癒後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復發。高燒有可能有十五 天或一個月都沒有出現,然後,就在你認為終於被治癒的時候,它又復發了,有時後在復發前可能會間隔好幾個月。

我之前曾描述過瘧疾如何讓姻親彼此失去耐心的故事。如果是女婿感染到瘧疾,他的岳父母很快就會討厭他;如果是岳父或岳母之中任何一人受到感染,作女婿的也會很快地感到厭煩。患者會變成家庭的包袱,因為—雖然他不能做任何粗重的工作,但還是吃很多、也睡很多,然後一直抱怨個沒完。瘧疾是一種最煩人的病,會磨掉所有人的耐性。在當時不像現在有特效藥,所以結果只會加劇,感染到的病人只能默默等它自行痊癒,但如果它就是不消失,很可能會轉變成慢性病,而且持續多年。受到感染的小孩通常會肚子腫脹,臉色蒼白,而且貧血。原本住在平地區後來才搬到森林區的本地人,往往是這種瘧疾最嚴重的受害者。當地森林的原住民也不能免疫,雖然他們的症狀很少像來自平地的人那樣的嚴重。

瘧疾在頭陀比丘中也很常見,因為他們通常喜歡在樹木叢生的山區裡四處遊方。若說這種可怕的病有什麼地方值得可吹噓的,那麼我敢說我是第一名,因為我已受到多次嚴重的攻擊,現在只要想起來就會害怕。我在Ban Nong Pheu村的第一年就受到瘧疾無情的摧殘,那對我來說真是一場嚴峻的磨練。整個雨季高燒都一直不斷;到了乾季時,症狀仍斷斷續續出現,沒有完全消失。我怎能可能不受苦?就跟其他人一樣可以感受到苦與樂,只要一想起那些痛苦與不適,比丘自然也會感到害怕。

一旦阿姜曼在Ban Nong Pheu村落腳,來跟隨他的比丘人數就會穩定地增加。每年會有多達二十至三十位比丘與他一起度過雨安居。除了住在寺院的比丘外,還有許多的比丘是住在附近的其他小村落。有一些比丘一起住在某處小地區,其他地方有五、六位,偶爾有一些地方會有九到十位。每一組的比丘都住在不同的地方,但都在可步行前往阿姜曼的寺院距離之內。在布薩日的時候,會有多達三十到四十位比丘從附近地區常去他的寺院集會,加上與他同住的比丘,集會的總人數便高達五、六十人。雨安居以外的期間,有時還會超過這個數目,因為一直會有比丘來尋求阿姜曼的指導。在白天時,他們各自散開,進入寺院周圍的叢林裡獨自修行。這個地區的森林有幾十英里寬,它的長度沿著連綿的山脈一路延伸,看似永無止盡。

在當時,從Phanna Nikhom區向南到Kalasin省的整個區域實際上幾乎都是森林。因此,證明了阿姜曼位於Ban Nong Pheu村的寺院是頭陀比丘集會背誦具足戒(波羅提木叉)、並接受老師指導的一處最佳中央位置,對那些想要來請教修行的比丘也比較方便。在乾季時,他的弟子們會走進附近的山區裡遊方,並在許多石窟裡及分散在地勢崎嶇不平的垂懸大石底下居住與修行。許多茅屋聚集的小村落星羅棋布在山脊上,其中有五、六戶人家是靠種植農作物維生,頭陀比丘就是靠這些小村落來托缽乞食。但,因為有十到三十戶的小村莊社區散佈在各處,所以他們可以在叢林茂密的森林區中隨意居住。

Ban Nong Pheu的村落是在一處完全被群山環繞且相當寬廣的山谷裡。村民把地整平,在地上種植作物維生。此外,森林山脈向四處延伸,對那些想要輕易找到各種首選靜僻地點的頭陀比丘來說,不啻為一處理想的地方。

因此,雨季、乾季都一樣,都會有大量的頭陀比丘住在這個地區。許多人會定期來見阿姜曼,然後又再走回山裡繼續修行;再從那裡走下來去聆聽他的教導,然後回去繼續他們的修行。特別是在乾季交通比較便利的時候,有些人會從別的省區,甚至是別的地區,來Ban Nong Pheu村接受他的訓練。

在家人也會千辛萬苦長途跋涉來頂禮他並聽他的教導。他們從四周各地徒步走到這裡,有的,從更遠的地方來。每個人都是用走的來,除了年長的人或婦女,不習慣長途跋涉,才會租牛車載他們到寺院。從Phanna Nikhom的首區通往Ban Nong Pheu村的泥土道路約有十二英里長,它直接穿過山區;若是走另一條從山底周圍更曲折蜿蜒的路,距離大概是十五英里。不習慣徒步的人若走直達的路,可能會走不到,因為一路上都沒有村落,找不到食物跟休息的地方。更曲折迂迴的路沿途也只有幾處村落,而且都相隔甚遠,所以也不是很方便。去見阿姜曼的比丘都是用走的,因為去Ban Nong Pheu的路,都不適合機動車行駛。當時的大眾交通工具只行駛於主要的幾條省道上,而且班次相當的少,通常晚到而錯過班次的人得浪費一整天才能等到下一班。

頭陀比丘喜歡徒步旅行,他們會覺得坐車子挺不方便的,因為車子裡通常擠滿了人。一個頭陀比丘會將從一處走到另一處視為他禪修的另一個面向。一旦決定好要前往哪一座山脈或森林,他就會將心持續繫在禪修上,開始踏上旅程,彷彿他一路上都在經行,而森林的小徑則是他經行的步道。他不會擔心下個村莊可能在哪裡,或是否能在天黑前抵達。他會決心要走到日薄西山才休息,到時再找過夜的地方。第二天一早,他繼續出發,直到走進最近的村落。當他經過的時候,他會在那裡向村民托缽乞食。不管村民供養什麼食物,他都會心滿意足地吃完。當地的食物通常很差,但他不會為此困擾—只要食物的量足以讓他能走完一天的路,他就心滿意足了。吃完餐後,他平靜地繼續趕路,直到抵達目的地。在森林裡,他會找到一處最適合他個人需求的地方,他會特別留意水的供應—一個在野外生活時至關重要的必要條件。

在合適的地點紮營後,頭陀比丘會把注意力轉向於內在精進的功課上,他會全天候焚膏繼晷地交替禪坐與經行。透過正念與智慧的觀照,他會專注在一個適合自己根性的業處上,藉此引導他的心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滑入正定的安詳寧靜。出定後,他會開始觀照意識領域所生起的任何現象,並專注於開發智慧,包括從外界的六塵與內在的六根觸及後的印象覺知,如身體的四大及感官持續地運作而不斷地波動。他持續觀照「無常是苦」:即萬事萬物都不停地來來去去,不斷的變化,沒有永恆不變。他對任何可能會糾結繫住心的事物,都不可能無動於衷。他會用智慧去深入分析身與心,清楚地洞悉它們的本質,並逐漸放下對它們的執著依戀。智慧是他用來挖掘無明錯節盤根的工具,毫不留情地摧毀它們的枝幹、根莖、及一切。他的心定在一個單一的所緣:觀照一切生起的現象。一切與心接觸的事物都以三法印來仔細觀察,深入洞悉其真正的本質,進而消滅與它相關的無明。任何對自己的修行方式有疑問的頭陀比丘,都會盡速去請教阿姜曼。一旦疑惑解除後,便逕自離開,回到山中的辟靜處,繼續努力心智的開發。

許多頭陀比丘都依靠阿姜曼在禪修上給他們的指導,然而他的道場無法容納所有的人,所以,這些比丘在接受指導後,便會離開並住在附近的山丘或森林裡。各自向不同的方向散去,如果不是一個人就是要兩兩成行,每一個比丘各自找一處僻靜且在可步行前往阿姜曼道場的距離內紮營。這樣一來,他們回去見他時就會方便很多。依據每個人的喜好,有的是住在三到四英里遠的地方,有的則住在五到八英里遠,有的甚至住在十二到十五英里之遠。住在十二英里或更遠地方的比丘,在請教阿姜曼之後,在隔日清晨走回他們各自的住所之前,整晚會留宿在道場。

與森林與山區村落連結的路徑,完全不同於現今隨處可見的省道,它們都只是村落間彼此聯絡經年使用過的泥土道路,當地的人對這些路徑都很熟悉。由於村民很少長途跋涉去拜訪彼此,所以這些路都已雜草叢生,而且被遮蔽住。任何對這些路徑不熟悉的人都要非常地小心,才不會走上岔路而迷失在密林中,否則最後很可能會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看不到任何村落的地方。有些村落之間可能會有十二到十五英里長且不間斷的叢林,這樣長的路徑更需要小心,因為一旦有人走錯路,他最後一定會在沒有食物的荒野中過夜。除此之外,如果他沒有碰巧遇到獵人為他指路或帶他回通往目的地的主要路徑上,他很可能就永遠找不到出路了。

阿姜曼正傳 - 第六章第一節:晚年

阿姜曼離開清邁後,在Udon Thani省的Non Niwet 寺結過兩次雨安居。第二次雨安居後,他的一位資深弟子,Khun Mae Num Chuwanon,帶著一群來自Sakon Nakhon省的在家弟子前來參訪阿姜曼,希望他能為了當地民眾的修行利益,與他們一起回去Sakon Nakhon省。當他們得知阿姜曼欣然同意後,所有的人都非常的高興,於是他們安排行程並護送阿姜曼前往那裡。在1941年底,阿姜曼抵達Sakon Nakhon省,並先住在Suddhawat寺。不久,每天都會有比丘與在家眾前來向他頂禮,並尋求他的指導。

在Suddhawat寺的時候,曾有一個人帶著相機,來徵求他的同意替他照相,好做為紀念與供奉的對象。總計來說,阿姜曼只允許他人為他拍過三次照:在Sakon Nakhon省的這一次;前一次,是當他住在Nakhon Ratchasima省的時候;然後,是在Nakhon Phanom省Phanom區Ban Fang Daeng村的阿姜索葬禮回程時拍的照片。今天信眾所收藏與供奉的相片都是這三個場合照片的複製品。要不是這些相片,就沒有任何的攝影圖像提醒我們阿姜曼的樣子了。要取得替阿姜曼同意拍照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那些試著要替他拍照的人都如坐針氈,緊張到汗水濕透全身,等待時機向他提拍照這件事。因為他們很清楚阿姜曼很少同意這一類的活動,所以他們很擔心要是處理不好,他很可能以簡短的拒絕將他們打發走。

阿姜曼在Suddhawat寺住上一陣子後,便前往Ban Na Mon村附近的一間小森林道場,那裡不管是白天或夜晚都是非常的安靜,人煙稀少,很適合阿姜曼。若是你看到那些與阿姜曼一起生活的沙彌與比丘,你一定會印象深刻—他們很少說話,也就是說,他們寧願把時間都花在修行上,也不願鬼扯閒聊,每一位比丘若不是在小禪屋內靜坐,就是在森林中經行。下午四點一到,他們都會從自己所住的地方走出來一起打掃環境。當整個區域都打掃乾淨後,他們會到井邊打水,把水桶裝滿用來清洗雙腳與缽的水。當雜務都完成後,所有人會很有秩序並安靜地一起到井邊洗澡。他們以超凡的自制力完成每一件日常瑣碎的工作,一直用正念與智慧去分析觀照手邊工作的本質,沒有人會分心閒聊。當日常工作都做完後,他們會各自回到自己的小禪屋裡,依自己適合的情況去禪坐或是經行。

當比丘都回到自己的小禪屋後,整個僧團看起來就像是廢墟一般,如果這個時候有訪客來,絕不會看到有比丘無所事事地在那邊閒晃。如果有人敢闖進森林附近,他會發現有些比丘在步道上來回經行,有些比丘則平靜地在自己的小禪屋內靜坐,大家都喜歡獨自靜修。他們在托缽、用餐、或傍晚聚會、或有其他必要的責任時,才會一起行動。就算是托缽,每一位比丘在往返村落的路上,都很謹慎自制,保持正念禪修。他們不會漫不經心,走路時四處張望,或與路過的人們閒扯。當看到比丘以莊嚴平靜的威儀托缽時,真的會讓人感動!

回到僧團後,比丘們在進食前會坐在一起並觀照缽內的食物。他們會思惟對食物的貪慾染著所帶來的後患,把注意力放在缽內,禁止交談,不讓視線偏離進食這件事。他們仔細地咀嚼,避免發出不禮貌的聲響打擾到他人。用完餐後,他們會互相幫忙把所有的器具歸位,並擦乾淨四周。每一位比丘清洗自己的缽,然後以布擦乾,小心地把缽放在陽光下曝曬一些時候,然後,再把缽放回適當的位置。

當這些工作完成後,每一位比丘會回到他獨自生活的地方,以最適合他自己的修行方式,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訓練心智上。有時候,比丘會發揮到極限,有時候會稍稍放鬆。但不論是哪一種狀況,他都只專注在修行上,而根本不在意過了多少時間與花了多少精力。基本上,他的目的是為了確使心能專注在他所選擇的業處所緣,直到這種專注力變成了使心走向平靜與沉穩的一個所緣。這種平靜,接下來,會幫助他集中精神在因果關係中的固有現象,然後以智慧來選定它並作為觀照的對象,當他邁向終極目標(解脫)的同時,他愈能體證到更多「法」(解脫)的微妙層次。當一位比丘如此的勤奮,他會試著去確認他的修行方法是正走在解脫道的某一個正確的階段。

比丘在修行的每一個階段保有正念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當修行已達到觀智不可或缺的階段時,運用觀智也是必要的。然而,正念,不管在何時或從事任何活動,都一定是不可或缺。萬一失去正念,努力也都將落空。如果缺乏正念,那麼不管是靜坐或經行,也都只是空洞的姿勢與動作而已,不能稱做「正精進」。因此,阿姜曼強調正念甚於其他的修行。事實上,在修行的每一個階段,正念都是支持其中每一個面向的基礎。持續地修下去,終究會發展成無上的正念,並孕育出最高的智慧。在開發禪定的一境性與平靜的最初階段,必須密集地運用正念,在所有接下來的階段,正念與智慧就必須一前一後地進展,同心協力地運作。

阿姜曼教導他的比丘在面對修行時必須堅忍與勇敢,那些不能全心投入修行的比丘是不可能與他一起長期生活。阿姜曼大約一個星期會召集僧眾一次並且說法,在其他的夜晚他則期望比丘能趕緊努力修行。那些有疑問的人可以去請教他,不用等到下一次的聚會。「法味」的氛圍彌漫在他的四周,使他的弟子都可以感覺到「道」、「果」、「涅槃」都真的垂手可得。他令人安心的陪伴帶給弟子們必要的勇氣與決心,使他們敢於追求修行上的極限,他以這種方式去引領他們,使他們彷彿看到最高的成就已近在眼前。禪修時,他們很少會去區別晝與夜的差別,也不太會去管現在是幾點鐘。在沒有月光的夜晚,只有燈籠的燭光照亮全區的經行步道;在有月光的夜晚,比丘們則是藉著月光來回經行。每一次的修行都伴隨著壓迫感,讓他們幾乎沒有時間可以睡覺。

在吟誦經文方面,沒有人能比得上阿姜曼,他每晚必定會花幾個小時的時間獨自誦經。他會吟誦長篇的經文,像他幾乎每晚都會唸誦《轉法輪經》與《大集會經》。有時候,他會為了我們的利益,根據他個人的經驗譯出經文的意義。他會直接說出經文的重點,通常為了翻譯上的一致性,常會跳過巴利語的嚴格文法。大家都一致公認他的翻譯非常的清楚,令聽眾得以一窺古老經文中所蘊含的基本訊息。令人訝異的是,阿姜曼從未正式學過巴利文,但他的翻譯比那些通過巴利語考試的學者們還要好。只要說一句簡短的巴利語,他就可以不假思索流利地翻譯出來,簡直令人不敢相信。舉例來說,當他開示《轉法輪經》或《大集會經》的幾段內容時,他都是即時同步翻譯,而且有十級巴利語大師的水準。我會說十級是因為我聽過九級巴利文大師的翻譯,他們的翻譯很費力、很慢,他們會想很久才能譯一段經文,即使如此,他們對自己的翻譯還是不那麼肯定。

阿姜曼不只是快,他也對自己的翻譯很有信心。由於已清楚地體驗過經文的真正意義,所以他對自己的翻譯有十足的把握。有時候巴利文的偈語會自然地在心中生起,然後他會以有點不同於傳統的翻譯來詳述。例如,偈語是:「風樹非山」,他翻譯成:「強風可拔起整棵大樹,但是吹不動如山一般的石頭。」這就是他對僧眾說法時,一句偈語自然出現在心中,他即時翻譯的例子。

有關剛剛寫到的第九、第十級巴利語的事,不要太認真,那只是森林傳統比丘說話的一種比喻,沒有冒犯的意思。我們森林比丘的行為有點像是那些已習慣於原野生活的猴子:就算牠們被捉到並當成寵物來飼養,牠們仍保有老習慣,絕不會真的適應人類的行為。請原諒我擅自比較阿姜曼與巴利文學者的翻譯,有一些讀者可能會覺得我太超過了。

時間一到,阿姜曼便離開Ban Na Mon,轉往一英里外的Ban Khok,並在那裡結雨安居,因為很難找到更好的地方,而寺院離村莊也只有半英里遠,儘管如此,那裡還算是相當的安靜。由於可以使用的禪房有限,跟其他的地方比起來,也只能容納十一或十二位比丘跟他一起住在那裡。當他住在Ban Khok的時候,我才抵達那裡。雖然我就像是一根朽木,但阿姜曼還是很慈悲地收我當他的學生。雖然我在那裡就像一鍋菜中的勺子一樣,每當想起這件事,還是會令我感慚愧:跟這麼有名又全然卓越的聖者一起的一個沒用的朽木比丘。

還是一樣,當我寫從這段時期後有關他的事蹟,真的感到輕鬆許多。到目前為止的故事都還是讓我覺得有些不順,而且還不是一點挫敗而已,因為我手邊大部分的資料都是來早期與他一起生活的資深弟子的二手消息。為了準備寫這本傳記,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四處去拜訪這些阿姜,然後寫下他們的回憶,或錄下他們與我的對話。而這些資料在它們以有意義並可閱讀的形式呈現以前,都必須按照年代時間順序仔細的排列-是一項非常辛苦的工作。從現在開始起,我將寫下我自己見證過阿姜曼的晚年事蹟。雖然這部分的故事可能不像之前那樣能讓讀者感動,但就作者而言,記載自身的經驗讓我感到輕鬆不少。

阿姜曼與一小群比丘在Ban Khok的森林道場度過了雨安居,在這三個月的期間,大家都很健康且知足。在雨安居期間與結束後,阿姜曼大約一星期舉行一次集會。雖然他的開示通常會持續二到四個小時,但聽眾們都全神專注在禪修上,厭倦或疲憊的念頭絕不會在心中越過。就他的部分,阿姜曼全心投入在傳法之中。他用一種能打動一心尋法的聽眾心弦且有條理的方式詳述因果關係的本質。他所開示的法,都是直接源自於一顆體悟真理且沒有任何疑惑的心。剩下的疑慮只有一種:就是這些比丘真的能做到他所說的修行嗎?

阿姜曼說法的方式令人聯想到過去佛陀為僧眾說法的時期。我們可肯定的是,佛陀的開示必定完全與法寶相關;也就是說,他只說與道、果、涅槃直接相關的主題。因此,聲聞弟子能穩定、持續、一個接一個證得道、果、涅槃,直到他們圓寂的那一天。因為佛陀的教導直接源自於純然無垢的心,所以他開示的法是無上的,這就是「道」與「果」,純淨又單純,聲聞弟子得以學習他的教導,直到圓滿。

阿姜曼所傳的法是心中當下自然生起的法-微妙又純淨。當他開示的時候,從不去戲論或臆測。他的聽眾原本對修行就已經有疑問和不確定,所以更多的臆測也只會加深他們的疑惑。反而,當他們在聽法時,他的「法」逐漸銷融了他們的疑惑。那些聽過他開示的人,都能夠用來大幅降低他們的煩惱。除此之外,它們還可用來消除所有的疑惑。

阿姜曼每天晚上都會誦幾個小時的經文。如果是沒有集會的夜晚,他會在八點左右離開經行的步道,回到小禪屋花很長的時間低吟誦經,然後再繼續禪坐,直到該就寢的時間已到;如果是有集會的夜晚,他是在集會結束後,較晚才開始吟誦經文。這表示他的作息時間會因集會而延後,當天他會比平常還要晚就寢,大概是半夜十二點到凌晨一點左右。

某天傍晚,我聽到阿姜曼在輕聲吟誦經文,出於頑皮好奇的衝動,我悄悄地走近想聽清楚。我想要知道他每天晚上誦經誦得這麼久,究竟是在誦哪一篇經文?但,就在我躡手躡腳靠近可聽清楚的距離時,他竟然停止誦經並安靜了下來。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於是我趕緊退後,站在較遠的距離偷聽。但只要我一退後,抑揚頓挫的誦經聲又再度開始,但聲音卻小到聽不清楚。於是,我又再次偷偷趨前-而誦經聲又停止了!最後,我還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誦哪一篇經文。我很怕如果我冥頑不靈地站在那裡繼續偷聽,一道閃電可能會立時劈下,一頓似雷的嚴厲斥責聲要轟隆作響了。第二天早上遇到他時,我都在看別的地方,根本不敢正眼看他;但他以銳利的眼神來勢洶洶直盯著我看。我學到了慘痛的教訓:我再也不敢偷偷地躲在後面去偷聽他誦經了。我很怕這次闖的禍會得到慘痛的代價。就我對他的觀察,如果我仍不知悔改,恐怕就真的要如我所願了

只是到了後來,與他長期相處後,我才清楚地了解到他察知周遭事物的能力實在有夠厲害,現在想一想,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像白痴一樣站在那裡想偷聽?很明顯—他早就知道了。但在回應之前,他會先等一下,看一看這個冥頑不靈的蠢比丘,任何再進一步的類似行為必招致嚴厲的回應。但令我驚訝的是:每一次,我ㄧ靠近他的小禪房,他就會立刻停止誦經,他很明顯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姜曼正傳 - 第五章第二節:過去前生

在Udon Thani省的居民就像其他地方的人一樣,經常來請教阿姜曼問題。雖然大多都是阿姜曼被問過的老問題,但經由某些不同的觀點與意見,也產生了許多不尋常的問答。在這些問題中,最常見的是在過去世已一起長期培養善行功德的人,這種習氣會如何繼續影響他們今生的生活?另一種問題是關於在過去已多生多世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夫妻,他們的因緣為何?阿姜曼說,一般人對這類的問題特別感興趣。

對於第一個問題,阿姜曼並沒有做出特別詳盡的解釋。他只是解釋了前世因緣的一般規則,並作了以下的解釋:

「這樣的緣起必須從確立自己的發願開始,因為這將決定某些彼此有互相關聯的人,彼此間的生活方式。」

第二個問題更特別:為什麼前世的因緣可以決定一對男女在此生的情愛?我們又該如何區分這段愛情是源於前世的連結或者非關前世呢?

阿姜曼回答:

「我們很難知道對這個人的愛,或者跟那個人的關係,是否是緣起於過去多生的姻緣。大部分的情況下,人們都很盲目地戀愛與結婚。當感到餓了,人的本性就會去找能填飽肚子的食物來吃。只要能滿足日常所需,他們什麼都會吃。同樣的道理可以適用在前世與今生的姻緣。雖說這樣的關係是這個世界常見的特點,卻不容易找到彼此相愛與結婚只決定在過去生生世世姻緣的案例。問題是,讓人墜入愛河的無明煩惱可不會讓人感到臉紅羞赧;它們也一定不會耐心地等在一旁,讓前世的姻緣有機會說話。無明煩惱想要的是找到能滿足迷戀渴望的異性,這足以激發出熱情與持續的抓取。促使人們戀愛的那些煩惱可以把一個普通人變成鬥士,不顧謙讓與節制,拼得你死我活,不計任何後果。就算他們看到自己犯了錯,他們仍舊會拒絕承認失敗,就算死亡擺在面前都不能讓他們放棄戰鬥。這就是使人墜入愛河的煩惱的大概,很明顯的在心中呈現,非常難以控制。」

「任何一個想成為理性、有責任感的人,就不該讓這些煩惱帶頭四處亂撞。因此你必須好好地修習自我控制,才能確保就算你對前世的因緣一無所知,仍有能駕馭內心的方法,使你避免被拖入泥淖或是掉進萬丈深淵裡。除非你已經是一個很成熟的修行者,對各種現象都能保持開放的態度,否則你很難得悉有關過去生的蛛絲馬跡。不管是哪一種情況,你都必須有足夠的正念去保持適當的自我控制。別讓那些來勢洶洶的煩惱潰堤,就像四處氾濫的洪水,勢不可檔,這樣你就可避免身陷無法自拔的愛欲泥淖中。」

提問者:「在今生一起幸福快樂生活的夫妻,若希望下一生也做夫妻,他們該如何做才能確保這個願望實現?當他們倆都發願要在來世相會,這樣的誓言是否就夠了呢?」

阿姜曼:「這樣的願望也只是創造出實現某人想要達到某個目標的願景;但願望若沒有具體的行動來實現,就不會產生你想要的結果。就以一個想要發財致富的人為例,如果這個人懶到都不肯出門去賺錢,那麼他絕不可能有錢。若要夢想成真,就必須把握成功的機會,以相應的努力朝著目標去實踐。這個原理也同樣適用於想要再續前世緣的夫妻。為了避免彼此擦身錯過,他們的價值觀或知見必須相似,並且彼此忠貞。他們絕不會去占另一方的便宜,因為這這麼作會破壞彼此間的信任,互生怨懟。他們必須珍惜戒德,行事正當,彼此互信。透過建立起堅定的伴侶關係,並付出真誠的努力,從事一切有利於未來重逢的善行,那麼他們的心願就有可能會實現,因為這都是他們可以做到的事。相反的,如果與上述背道而馳,譬如做丈夫的行善而妻子卻造惡,或丈夫為惡而妻子行善,或是一方一廂情願在討好另一方等。那麼無論他們一起發出成千上百個誓言,都必將落空,因為是他們自己破壞了自己的誓言。你是屬於哪一種情況呢?你想要與你妻子來生重逢的願望是否勝過其他的願望呢?」

提問者:「這是我唯一的願望。財富、身分地位、頭銜、貴族皇室、得天神的護祐、或證果等,若不能與我唯一鍾愛的妻子一起分享,那麼這些對我就毫無意義。這是每個人最主要的願望,所以我們都必須先期望得到一個相愛的伴侶,其他的心願可以慢慢再說。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必須先請教您這個問題,雖然有些尷尬,而且我怕您會責怪。這是我們生活在世上的實際情況,只是大家常因為不好意思而羞於討論這件事。」

阿姜曼笑著說:「如果照你所說的真是如此,那麼不管你到哪裡都一定會帶著你太太吧?」

提問者:「我很不好意思地跟您說,長久以來,我就是因為放心不下我的妻子才沒有出家。我擔心她一個人會孤單,沒有人給她建議或安慰。我的孩子只會跟她要錢買東西,讓人實在很煩。我看不出他們能讓她的心有一絲的安樂,這不禁讓我很擔心她。」

「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佛法告訴我們天界就跟人間一樣,有男性和女性的天神。天界的眾生都很幸福快樂,享受各式各樣的歡娛,令人神往。但,不同於欲界的人間天上,梵天裡似乎沒有男性與女性的差別,他們(梵天神)不會感到寂寞嗎?我的意思是,當他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沒有伴侶逗他們開心或安慰他們了。涅槃界甚至更慘,沒有任何的因緣造作,完全的超然獨立,不需要任何人或事的幫助,反正人與人之間完全不需要有牽連,完全真正的獨立,一個人在那裡怎麼會有自我價值呢?一般說來,達到涅槃如此崇高境界的人,應該會期待受到同樣在涅槃界裡的眾人讚揚才對啊!至少在我們這個世界裡,一個富有、地位崇高的人,會受到社會上其他的人讚揚與欽佩。然而去涅槃界的人卻只會發現寂靜,沒有同伴的讚美與欽佩。這不禁讓我懷疑如此死寂的地方怎麼可能真的是幸福之境呢?請原諒我提出這樣一個瘋狂且另類的問題,但除非我找到一位真正知道答案的人,否則這個疑惑會無止盡地困擾我。」

阿姜曼說:「天界、梵天、與涅槃都不是為像你這種懷疑論者而存在,它們是為那些能了解內在價值的人而存在的。只有這樣的人們才能了解天界、梵天、與涅槃的價值,因為他們知道這些接連的境界都必須增加相應的善德才能達到。像你這樣的人是很難想像這樣的境界。就算你想,但只要你的妻子在你身旁,你就不可能達到。假設她死亡,你可能會花很長的時間去思念她,以致不想投生到天界去。你的感受(執取),就算是崇高的梵天或涅槃等都比不上你的妻子,因為這些東西都無法像你的妻子那般照顧你。因為你害怕會失去能照顧你一切的伴侶,所以你一定不會想前往這些境界。」

阿姜曼與這位發問者都開懷地笑了。阿姜曼接著說:「就連在世上我們所感受到的快樂,也都因每個人的偏好而有很大的不同。這好比我們的感官功能,它們各自處理不同的感覺刺激。比如說,眼喜歡色,耳喜歡聲,鼻喜歡香,舌喜歡味,身喜歡觸,而意識喜歡感知各種心理的現象,各自依著自己天生的傾向去運作,不可能期待它們有相同的喜好。享用大餐是一種尋找快樂的方式,與配偶幸福快樂地生活則是另一種快樂的形式。這個世界從來就不缺歡樂,因為它與各地的眾生已經緊密結合,每一個眾生都一定會追求快樂。在地球上自有其快樂的形式;在天界、甚至梵天,也都各自有其快樂的形式;那些連根拔除心中煩惱的聖者也享有涅槃之樂,但那完全不同於有煩惱的凡夫的世俗之樂。」

「如果你從妻子的陪伴所得到的快樂真的能滿足你所有的需求,那又何必四處去觀賞美景及欣賞音樂?何必吃飯、睡覺?何必藉由布施、持戒、禪修來培育波羅蜜呢?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跟你的妻子一起生活,將這種幸福來取代其他感官所有的快樂。這樣你就可以省下很多的麻煩,但你真的做得到嗎?」

提問者:「喔!不!尊者,我怎麼可能那樣?如果我們吵架的時候怎麼辦?我怎麼可能只從她那裡獲得全部的快樂?那只會使我的人生變得更糟。」

阿姜曼說以一個在家人來講,這個人相當的有勇氣,而且很坦率,他非常關心戒德方面的事。他對阿姜曼非常的虔誠,而阿姜曼對他也特別的關心。這名男子常常來拜訪阿姜曼,如果沒有其他的訪客在,他都通常會跟阿姜曼對話。通常來說,其他的在家人不會拿他的那種問題來請教阿姜曼。他非常愛他的妻子與小孩,他對阿姜曼的敬愛使他經常到僧團頂禮。如果他看到阿姜曼有訪客,他會簡短地向阿姜曼頂禮,然後像待在自家裡一樣四處看看,找服務僧伽的機會。在沒有其他訪客的時候,他才會問他感興趣的問題,而阿姜曼也幾乎每次都會和善地回答他。

阿姜曼非常了解每個人的基本性格,而且會經過評估後來回應每個人。不管是非正式的談話或是開示說法,他都會根據聽眾的情況來調整自己的措辭,到目前為止從我寫了這麼多的例子,相信你們應該不會再有懷疑了

當阿姜曼住在Udon Thani省的Non Niwet寺裡,有很多的僧侶前來請他指導,而且很多的比丘在他的指導下結雨安居。那個時候的Non Niwet寺跟現在比起來要安靜得多了,沒有什麼車輛熙來攘往,也沒有什麼人來參訪。大體來說,那個時候來寺院的人都是真心想要布施修福並持戒;不像現在,參訪的人不管是有意或無意,常會破壞僧團寧靜的環境。因此,僧侶都可以在心靈上提升自己,不只是對他們自己,同時也成為當地皈依僧伽的居民喜樂的來源。

阿姜曼在傍晚的時候指導僧眾,通常他是從講解戒律開始,接著談到正定,最後是智慧。按部就班簡要地講解,直到完全自在的最高層次-「法」的基本目標!然後他又會回去講解一個比丘該如何修行才能證入他所概述「法」的每個階段。對於致力禪修的比丘們,他總是強調以正念遵守僧團戒律的重要性。

「只有嚴格持守戒律並尊重一切修行的規則才能被視為一位成熟的比丘,他不會只因為覺得某些戒律很細微不重要就違背它們,像由這樣的放逸或輕忽便可看出此人欠缺慚愧羞恥心,最後還可能會有更嚴重的破戒情事發生。比丘應該嚴格遵守戒律,以確保戒行清淨,無可指謫、沒有玷污或缺漏。這樣一來,他在同輩中能感到自在並有自信,不需擔心老師或同修會批評或斥責他。在內心追求圓滿至善的比丘,從須陀洹開始到阿羅漢,在達臻所作已辦的過程中,都必須付出穩定且持續不斷的努力,去體證每一層次的『定』與『慧』。如果能以這種方式堅持下去,各種心靈的能力將不斷地開展,直到能將心中的各種煩惱垢染給徹底清除。」

「比丘的言行必須無可指謫,他的心靈必須藉由法的功德【法次法向】一層一層地開發提升—定成就、慧成就、解脫成就、解脫知見成見,直到絕對的完美至善【涅槃】。比丘不該消極或哀傷,不該不莊重,不能因為罪咎正在啃食他的心就避開他的同修,這樣就背離了佛陀的教誨,因為­佛陀的內在品行與外在的舉止都是完美而無可指謫。跟隨佛陀的足跡,比丘必須鼓起勇氣,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他必須是一個正直與誠實的人,對自己與同修都誠實,同時忠於『法』與『戒律』。這樣不管他身在何處,他的典範都會得到肯定。他的正念與智慧的光芒將會發光,如同心中瀰漫著法味,他絕不會被妄想困住而不到出路。以上,都是一名真正的佛陀弟子具有的特質。仔細地修習,並讓它們進入心中。如同指引你們的光明一般去緊緊地遵循,走向沒有煩惱的未來,到那個時候你們就可說它們是自己的珍貴財產了。」

以上就是阿姜曼平時教導僧眾們時的概況。

只要跟阿姜曼日常的修行時間沒有牴觸的話,比丘們若是對修行方面有疑惑或問題時都可以單獨來請教他。不論他身在何處,他的作息都很有規律,幾乎沒有例外。一大清早從禪坐起身後,他會走出戶外開始經行,直到托缽的時間的到來。從村落化緣到足夠的食物並用過早餐後,他又會開始經行,直到中午,然後休息一下。休息過後,他會再坐禪一下,然後開始經行到下午四點。四點時,他會打掃住處周圍的空地。打掃完後,他會洗澡,然後再經行幾個小時。離開經行步道後,他回到小禪房,誦讀幾個小時的經文。之後,他又開始禪坐直到深夜。通常,他的睡眠時間不會超過四個小時。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他會徹夜不睡,禪坐到天亮。他還年輕的時候,他的精進無人能望其項背;雖然由於體力日漸衰退,有時他會稍作放鬆,但即便是到了晚年,他仍保持精進的個性。而他與我們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縱使他的身體日漸衰退,但他的心智仍看不出有任何衰弱的跡象。

以上就是一位聖者的生活,他為我們樹立了完美的典範。他從未忽視自己應盡的義務,也從未放鬆,這份不間斷的努力已成為推動他的力量來源,使他能在清邁的深山裡獲得終極的勝利,就如同我們所看到的一樣。身為人類,我們擁有相同的特質可證得與阿姜曼同樣的境界。但實際上,達到像他一樣完全成功的人卻是鳳毛麟角。就算現在世界的人口嚴重過剩,但鮮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夢想實現,達到這樣崇高的目標!在現今這個時代,這樣的成就是十分稀有的。

阿姜曼與一般人之間最明顯的差異就是他追求「聞」與「慧」的精進與決意的程度,他的努力是建立在四神足之上:欲神足、勤神足、心神足、觀神足。當種下的因如此的不同,果報也必定截然不同,其差異之令人難以置信。但人類因其行為所招來的善惡果報如鐵證一般在世上隨處可見,無法否認。我們必須認知這明顯的事實:善與惡,快樂與痛苦,都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上交錯出現,我們沒有辦法逃脫。

在現今的阿姜(老師)中,阿姜曼的生平故事是最特殊的,從開花到結果,從開始到結束,都非常的豐富。每一個莊嚴的足跡,都是令每一個人由衷敬佩的生命。現今很多的人民都聽過他的好名聲,都很尊敬他,他的聖名遠播。可惜的是,許多熱愛正法的佛教徒在阿姜曼還在世的時候,並沒有機緣聽過或親自拜見他。縱使他們多麼想見如此完美的聖者一面,也苦無機會。主要的原因是阿姜曼不喜歡城鎮那樣人口密集的地方,他發現在山區和森林的生活令他的一生愜意得多了。

許多致力於實踐「法」的比丘,在追尋阿姜曼的過程中都遭遇了許多的困難。那個時候的泥土道路不容易行走,並且也沒車子可坐。他們必須徒步好幾天才能抵達他停留的地點,不習慣長途跋涉的人根本無法辦到。每一個做不到這件事的比丘,他們的理由都不相同:有的比丘只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接受他所教導有關「法」的清楚的真理;有的則是擔心食物與資具短缺或低劣;有的則是擔心無法像他一樣一天只吃一餐。當考慮到阿姜曼的時候,比丘們很容易為他們自己製造出許多看似無法克服的障礙。雖然他們有很真誠的理想,但這樣的擔心等於自我設限,妨礙了他們最初想得到的利益。到最後,他們只能在阿姜曼過世後,從聽來的故事裡來了他的一生。他象徵著自佛陀以降及無數的阿羅漢所傳承下來並保留至今的「道」與「果」。證得道、果、涅槃的聖者透過善向(practice well)、直向(practice straightly)、正向(practice rightly)、誠向(practice properly)的修行,將「法」的精髓給傳承了下來。他們就像是從廣大無邊的不死海-「涅槃」所散射出的耀眼光芒,閃閃發光,光的源頭都是那些依照佛陀的教導已臻完美的聖者。

阿姜曼是近代的阿羅漢之一,他於西元1949年11月10日離世,距今約有20年,並不算太久【距離作者摩訶布瓦尊者寫這本書的時間】。他逝世時的故事稍後會在這本傳記的最後一章裡提及。無論如何,身體的死亡打從無始以來就已存在並繼續,只要世俗諦仍以某種形式持續存在,凡有生必有滅,留下的只有佛陀無條件的慈悲、智慧、與自在解脫,所有的一切都被珍藏在「法」之中。像這些固有的特質都一樣,阿姜曼無條件的慈悲、智慧、與解脫,如佛陀一般以同樣的方式保持不變。對於我們而言,重要的是我們一定要忠實地按照佛陀所制定的方式去實踐,-我們在成就上的程度,端視於我們投注在修行上的時間與努力的多寡。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應該關注這件事。若不努力修行,什麼成果都無法達成,而機會就這樣付諸東流。

阿姜曼對Nakhon Ratchasima人民提問回答的中,有一則最令我印象深刻。以下是他開示的大概:

「不要以一種你自己、家人及朋友、或你所居住的社會等都不用面對墳墓的態度來思惟與行動;否則當有一天死亡上門時-就如同祂(死亡)會找上世上的每一個人一樣-你會發現自己只能坐以待斃,且有極高的風險會墜入大家所不喜愛的悲慘境界。不管你怎麼想、怎麼說、或怎麼做,都應該要同時想起象徵死亡的墳墓,因為墳墓與業力是緊密相連的【譯按:阿姜曼在教導「念死」】。「念死」會使你想到業力,讓你回頭觀照你自己。」

「當你實際上仍受業力因果法則所擺佈,就千萬不要自以為聰明,這樣的傲慢只會引導你走向不幸。千萬不要自認為比佛陀還要更高明,佛陀是偉大且全知的導師,他不像有無明與驕慢的凡夫,他絕不會去臆測戲論。最後,這樣的人只會陷在狂妄自大為他們打造的惡業深淵裡。」

這樣直接的對談在效果上會使人為之一驚,讓聽法的人全神貫注在有關「業」的真理。它克服了一切的妄自尊大,使我們俯瞰自己在這世上的真正位置。我這邊又回到「業」這個議題是因為我認為之前寫的並不十分恰當,它無法充分捕捉住阿姜曼教導的影響。我剛剛才注意到這個疏忽,這突顯出我們的記憶是有多麼的不可靠。事實上,它們常誤導我們,讓真實被掩蓋,使我們看不到真相。所以請原諒我一再地回到同一個議題上。

阿姜曼有知識與能力將「法」的功德傳授給他的出家弟子。結果,他的許多弟子都已發展成名符其實的「菩提樹」了。這種菩提樹相當地難栽培與成長,因為四周有很多的危害環伺著。他的許多位資深弟子迄今日仍在活世上,我書中也曾提過一些人的名字。阿姜曼的資深弟子包括以下知名的阿姜、如烏汶府的阿姜辛與阿姜摩訶聘、色軍府的阿姜Fan、烏隆他尼府Tham Klong Phen寺的阿姜Khao、烏隆他尼府Nong Han區Dong Yen村的阿姜Phrom、北欖府Asokaram寺的阿姜李、黎府的阿姜Chob與阿姜Lui、清邁府的阿姜Sim與阿姜Tei、色軍府的阿姜Kongma。還有很多我已經記不起名字了,而每一位阿姜都各自擁有與眾不同的卓越特質。

每一位都有各自的與眾不同的長處,也都值得致上最崇高的敬意。有幾位相當的知名,舉國的出家與在家眾都耳熟能詳。有些阿姜因天性喜好寧靜而喜歡獨自靜修。這些資深的弟子們都有品德高尚的特質,但因為他們天性喜愛平靜的生活,故而保持低調,實際上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阿將曼跟泰國其他地區的禪師們相比,更能穩固地協助僧眾樹立菩提根。菩提的意思是指智慧,世尊的菩提稱做「覺悟」,但對這些阿姜來說,我寧可稱它為菩提根,因為這與他們卑微的地位相應【因為這些阿姜的成就遠不如佛陀】,也符合他們所屬的森林傳統。幫助一位比丘建立菩提根,就跟養育孩子很像。首先要教導這個比丘在戒德方面如何開展穩固的基礎,然後再教導他如何以戒德為基礎進行禪修,向內觀察並發展出足夠的知識與內明,讓他能夠穩固地觀照自己。每一個人及每一個比丘在心靈開發方面都是一種極其艱困的挑戰,因為要在一個被煩惱控制的人心中種下良善的品德【譯按:菩提善根】,是一種很吃力的任務。老師必須隨時謹慎,並精通消除煩惱的方法,好讓學生對於接受訓練能保持熱忱。在一位好老師的指導下持續不斷的修行,才能將自己的性格融入正法、與法相應,並能穩定地增強自信與決意。

我們都必須獨自承受各種煩惱所給我們的折磨,每一個來找老師指導的比丘也同樣都充滿著煩惱。所以對老師而言,要找到足夠的力量將學生逐一拖到安穩之處,是很困難的事。我相信對於人類所從事過最艱困的任務,就是使一個凡夫比丘轉化成一個真正值得受到最高崇敬的比丘。當老師嘗試使學生從原本的凡夫地位,晉升到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等聖者之流時,任務就會變得更加的複雜了,艱鉅的程度將隨著每一層接續而來的成就呈現出戲劇化的增加。在初期的菩提樹有機會成長、發芽、並長成一棵有用的大樹之前,十之八九都會有昆蟲突然出現並嚼碎它的根部,鑽入它的莖幹,直到整棵樹倒塌在地,這是我們常見的狀況。很少見到有樹木的根部能長得夠深,承受得起狂風暴雨與蟲害的蹂躪。當我們栽種一棵普通的樹木時,我們能預期這棵樹不久就可以結果;但,當我們試著替比丘種下菩提根時,卻總是處於崩壞倒塌的邊緣。就算沒有明顯的即刻危險,他也會替自己找麻煩,因此給自己帶來很多的傷害,所有這一切都使得訓練比丘變得極其困難。如果你不相信,那麼就自己做個試驗:去出家當一名比丘吧,試著去持守佛陀所制定的戒律。我敢打賭在太陽下山前你就會餓到想吃晚餐;你會忘記早已剃除鬢髮,你會一直心癢癢的想出去逛一逛,聽各種聲音,聞這個,嚐那個,觸摸美好與柔軟的東西。不管早、中、與晚,你的慾望都沒有一刻能被填滿,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完全忘記自己的比丘身份了。你就不再對栽培心中的菩提樹有興趣,因為你的心已無法接受比丘必須經過長期訓練來獲取心靈真正寂靜的理由,也無法堅持修下去。

若無人看管,心中的菩提樹就會逐漸枯萎,惡勢力就會抬頭,又豈能承受它們的猛烈攻擊?比丘心中的菩提很容易受到這些惡勢力的影響,以至於他的心會因為不相應的因素而搖擺不定。如果他的菩提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它將絕望地倒塌在地,因此栽培菩提是一件極艱困的任務。那些從未試著在心中栽培菩提的人是絕不可能知道那些惡勢力的力道有多麼的強大。它們企圖以各種只會阻礙菩提幼苗的東西來滋養它,最後使它毀滅。結果,這樣的菩提樹看起來像是毫無生機的樣子,就好像是因為嚴重缺乏聖潔的戒德,隨時就要枯死。

我有過多次栽培菩提樹的經驗,但由於缺乏周延的判斷,我經歷過超乎預期的失敗,所以我很明白要培育並照護菩提樹有多麼的困難,它總是看起來一副快要枯死的樣子。就算到了今天,我仍不敢肯定的說我的菩提樹是否有好好地成長與茁壯;又或者因為它通常有每況愈下的危險,它就會慢慢地枯死?事實上,我還沒看見自己進步到能估計它退墮到什麼樣的層次—持續的退墮似乎已成為常態。但由於喜歡追求各種有害的刺激,這種菩提若沒有外在的幫助,很容易會自我毀滅。

任何人只要奮力抵抗心中自然的傾向,直到心能完全臣服於「法」的權威,便能圓滿地開發出菩提,這樣的人值得尊敬。阿姜曼是一個已完全開發菩提的老師的典範,同時成為所有的弟子安樂與信心的來源。阿姜曼很小心地栽培菩提樹,直到它的根莖粗壯,枝葉繁茂,並結出許多的花果,對那些想尋求遮蔭的人來說,那會是一個安穩的庇蔭處。雖然他已經逝世,但只要讀過關於他一生的故事,就足以對他以及他的修行生起信心,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一樣!

阿姜曼正傳 - 第五章第一節:不尋常的問題

阿姜曼一抵達曼谷,便依照Somdet Phra Maha Wirawong電報的指示在Boromaniwat寺裡掛單。在他動身前往Udon Thani省之前,有許多人來向他頂禮,並向他請教一些問題。其中有些問題相當的特別,所以我決定收錄在傳記裡。

問:「我知道所有的比丘須遵守227條戒律,但聽說您只遵守一條而已。這是真的嗎?」

阿姜曼:「是的,我只遵守一條戒律。」

問:「那您守的是哪一條戒律?」

阿姜曼:「我的心。」

問:「所以,您沒有全守227條戒律?」

阿姜曼:「我守護我的心,不允許身、口、意有任何違反佛陀制定戒律的地方,不管戒律有227條或更多,都一樣。那些懷疑我是否遵守227條戒律的人,要怎麼想或怎麼說,都隨便他們。對我而言,從受戒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嚴格控制我的心,因為它掌控了行為與語言。」

問:「您的意思是為了要持好戒律,就必須要先守護心嗎?」

阿姜曼:「如果不是你的心,那還有什麼戒律好持守的呢?只有死人不用去看顧他們的心,更遑論是行為與言語。有智慧的人絕不會說死人有道德的偏見,因為屍體不可能有意志。如果死人真的有道德,那也是沒有用的。但我不是屍體,所以我不會去守死人的戒律。我需遵守的是人性中有善惡傾向的人所應遵守的戒律,我必須在戒律中守護我的心。」

問:「我聽說,控制好我們的行為與言語就叫做道德,這種說法一度讓我以為不一定真的需要看顧好心,所以我才會這樣問。」

阿姜曼:「戒律使我們的言行受到良好的控制,這一點並沒有錯。但在我們使言行受到規範以前,我們必須先想一想道德規範的源頭,它是言語與行為的主人—心!就是心,使得言行得體適當。一旦我們確信『心』就是關鍵的因素後,我們就必須弄清楚它跟言行之間的關係,好讓自己的言行符合道德,使我們與他人和樂的相處。心不只是要處理道德的問題,還監督我們所從事的每一項活動,以確保這些活動能適當的完成,每次都能條理的得到好結果。」

「就像治病必須先找到病因,在病情轉變為慢性之前,要針對病因給予適當的治療。要有好的德行,就必須要先控制心,否則,結果就是一種有缺、有穿的戒(千瘡百孔)。像這種破碎、表裡不一的戒行真的很可悲。它使人像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不可避免地傷害到整個宗教。此外,持守這樣的戒律不會得到安樂,也不會受到旁人的讚嘆。」

「我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去研讀經典。我出家後,我的老師讓我成為一名森林的頭陀比丘,並帶著我走入山林。我從樹木、草地、溪流、河流、懸崖、與洞穴等學到了佛法;也從鳥類與各種野生動物的聲音、我周遭的自然環境中學到了佛法。我並沒有讀過太多的經典,所以無法成為一個精通律學的老師。你從我的回答中,可以看出我只受過基本的教育。我覺得我沒有適當的辯才來指導你,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問:「道德的本質是什麼?又真正的戒德是由什麼所構成的?」

阿姜曼:「保持正念、正思惟,善加守護身口意,控制好這三種因素,使其在道德可容許的範圍之內。透過正確地遵循這些條件,我們就可以確信,我們的行為是符合規範的,我們絕不會踰矩或令人反感。除了符合規範的身口意,就很難說什麼是真正的戒德,因為戒德無法與持戒的人切割分離。他們不是獨立的個體,就像房屋與其所有者的關係,一方面既是房屋;另一方面也是所有者。想要區隔戒德與持戒者會有困難,所以我不會這麼做。甚至連持戒所生之寧靜,也無法與戒德分割。如果戒德能這樣被分割出來的話,它可能早就在商店中販售了。在這種情況下,人類的戒德可能會成為小偷所覬覦的標的物,許多人的戒德都會被奪走,然後賣給出價最高的投標者,就像所有其他的財產一樣,戒德變成了煩惱的來源。這會使佛教徒感到厭倦,死抓著他們所獲得的東西不放,變得沒有安全感。因此,無法精確的知道真實戒德的構成因素,是一種可避開產生爭議危險的方法,從而使持戒者可善巧地獲得心靈的寧靜。我一直都很小心這種既有的危險,所以從來沒想過去區分自己與所持守的戒德。那些不願意去做這樣區分的人,不管身在何處,也不管他們在做什麼事,都能怡然自得,因為他們絕不會擔心失去戒德。那些把戒德視為身外之物的人,可能會非常擔心死後會變成鬼,回到人間焦慮地看管生前累積戒德的商店。這就像死前仍掛念財產的人一樣,他們的心黏著在錢財上,他們會很執著,於是,變成鬼,返回人間,焦慮地看守生前所積累的財產。」

阿姜曼正傳 - 第四章第十一節:心靈的戰士

當阿姜曼住在清邁的荒野區時,有好幾次病得非常嚴重,甚至還有幾次瀕臨死亡。如果他像大多數人一樣完全依賴醫生與藥品的話,他可能早就死了。但阿姜曼是靠著法的療效得以存活下來,以此力量來治癒自己。他說只要病症一出現,「法的療效」就馬上會反應,開始治療他。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對世俗的醫療方式不感興趣。即使到了晚年,身體的機能慢慢變差了,他仍情願用「法的療效」來維繫身體的健康。

阿姜曼曾經與幾位比丘一起住在瘧疾盛行的山區裡。其中一位比丘感染了瘧疾,而他們的手邊完全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治療疾病。當他發燒到最嚴重時,高燒整日持續不退。阿姜曼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會去探望那位比丘,並指導他運用身念處來退燒,他自己每次用這個禪修方法都很有效。然而,由於他們的成就差距過大,這位比丘無法像阿姜曼一樣採用相同的方式修觀。每一次他發高燒時,也只能束手無策地等待高燒慢慢退去。他沒有辦法開發出有效的退燒方法,最後他心中充滿惱火,於是阿姜曼訶斥他:

「看來你所學過的知識在緊要關頭時都派不上用場,你也只不過空有『摩訶』的頭銜而已。(譯按:泰國國家僧伽考試以九級巴利文考試作為標準,第九級為最高級。通過第四級或更高級巴利文考試的比丘,即賦予「摩訶」的頭銜。)如果你想浪費曾經學過的經文並空手而回,那麼成為『摩訶』又有什麼意義?學習所得的知識對你一定或多或少有幫助,所以我想不通為何你學過的知識對你會完全沒用。現在你就快要死於高燒,但你學過的知識竟然都沒有辦法減緩你的痛苦。那麼你以前的學習到底是為了什麼?對我來說實在不合理,我實在想不通!我自己根本沒學過任何巴利文的學分,一個也沒有。我只有在出家時從我的戒師受得五項頭陀行,直到今日我都仍在遵守。我只需要這五項就可以照料自己,它們不會使我像你一樣的虛弱,而你就像你受的教育一樣的虛弱。事實上,你比沒受過教育的婦女還要軟弱!你是一個男人,也是一位『摩訶』,為什麼這麼軟弱?當你在生病時,你表現得毫無男子氣概,也根本不像是修習過『法』的人。你乾脆去做變性手術,這樣就可以完成你的性傾向,或許你的高燒可以因此稍緩一些。因為看到你變成了一個女人,高燒就不會太過折磨你。」

「我每一次來看你時,都看不到任何的堅強與勇敢,我看到的都是你自怨自艾的可憐樣。你為何不用你學到的巴利經典來觀『苦』呢?『苦聖諦』對你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它是指軟弱嗎?它是你在發燒時哭著去找爸爸媽媽嗎?如果你連高燒所引起的痛苦都無法忍受,那麼當面臨真正危及性命的事件發生時,你只會不堪一擊,無法處理。如果你連現在的狀況都無法應付,又如何奢望能領悟苦聖諦的真諦呢?任何想要苦邊盡的人都一定要確實証知苦、集、滅、道四諦的每個意義。然而當苦聖諦生起並稍微進展時,你卻躺在地上認輸,你到底是期待想得到什麼東西?」

針對這個比丘的個性做出了激烈的批評之後,阿姜曼靜靜地停頓了一下。接著他注意到這名比丘在啜泣,眼淚由臉上滑落。於是阿姜曼告訴他不要再擔心了,病很快就會痊癒,然後找個藉口先回去自己的小禪屋。阿姜曼向他保證,他剛才是假裝生氣,目的只是要嚇嚇他。

當晚,阿姜曼重新思考這整件事,他決定要嘗試一種不同的藥,因為白天他開的藥方對那位比丘來說太猛了,他還沒有堅強到能夠將這帖藥服下。第二天一早,阿姜曼完全改變了態度,不再對那比丘露出嚴厲的表情。從那時候開始,他採取同情與安慰的態度,以一種不同於他以往的方式極為呵護那位比丘。他說的話盡是甜蜜與溫柔,就像每天早晚被澆灌了大量的蜜糖,整間小屋都充滿了芬芳與甜美,充分的配合那位比丘孱弱的突發。他注意觀察這位病人的進展,早晚都給他這些包了糖衣的藥,直到病患與其他的比丘都很明顯感到滿意。病人一天一天地康復,最後完全痊癒。這是一個持續好幾個月的療程。顯然的,這種特殊的藥效是超乎預期的有效。

以上就是一位聰明的醫生的療法,他有足夠的智慧,總是根據當時的情況調配方,並對症下藥。結果,對於追尋智慧的我們來說,阿姜曼是一個很好的典範,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會敘述上揭事件的理由。有興趣的人應該能從閱讀中獲得利益,它反映了一位聖者的善巧,其智慧是如此的敏銳,任何事情都不可能阻撓他。

阿姜曼會本能地以正念與智慧去分析危機,而不是在危急的情況下消極的不作為。當他生病或是觀照被一些狡詐的無明所阻礙時,這些就構成了所謂的危急情況。他的心會日夜環繞著問題,直到反應出善巧的方法來對治危機,逐漸克服它,然後毫無阻礙地繼續前進,而不是消極的放棄。從他開始修行到最後的階段,他總是透過這種方法得到好的結果。

當跟他住在一起的比丘生病時,他通常會勸他們展開禪修的技巧來減緩症狀,這樣他們就不會過於依賴藥物。同時,他希望他們能使用這些技巧去探索法義。阿姜曼相信身心的痛苦是苦聖諦的直接呈現,更確切的說法是它們(苦)應該被探索觀照,直到能洞悉其真相。他不希望他的弟子們輕易地屈服在痛苦之下,就好像從未在「法」中修行過一樣。

阿姜曼從罹患的病痛中學到了許多技巧,他不會還沒盡最大的努力去觀察痛苦的本質就被病痛給擊垮。在這種時候,他相信一定要竭盡所能去觀苦,好確認正念與智慧是否能應付即將到來的任務。當發現仍有不足時,它們就需要被調整與加強,直到它們的表現令人滿意。當訓練有素的正念與智慧的軍隊與劇烈疼痛的感受正面交鋒時,就如同面對苦諦—名副其實的真正苦難一般,心不會恐懼。正念與智慧接著完全勝任這份工作,當面臨來自四面八方的猛烈攻擊時,他們不為所動,在強烈的苦痛中,它們能減少觀察的範圍,直到能敏銳地專注在聖諦的根本原則之上。像這樣的心智訓練是運用了正念、智慧、信心、與精進,並慢慢地灌注更大的力量與勇氣等元素。正因為如此,阿姜曼喜歡對他的弟子們強調苦受的觀察,當關鍵(死亡)時刻來臨、身體即將毀壞時,這時所生難以忍受的疼痛也不會令人恐懼。如果按照規定如實觀察,禪修者便可清楚地察知身體與感受的真正本質,這意味著他可以生時安樂、死時喜悅。這就是一個展露真正的勝利、成為一個優秀的戰士所必經的一條路,他戰勝了他自己,他的內在崇高,全然知足。

阿姜曼各方面的修行都可做為我們的典範。他的堅持、毅力、勇氣、簡樸,以及全方位的聰明才智,都是當代無與倫比的卓越特質,他的弟子們都很難超越他。他擁有天眼通、天耳通、以及他心通:這是與各類的動物、人類、鬼、天人、梵天、亡魂、龍神等眾生精神溝通的一種能力。他不僅能看到擁有肉身的動物與人類,也能看到微細的無形鬼神。他熟知人類的喜與悲,也能讀到他們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那些無法以正念來觀照自己的比丘們,只有在聽到阿姜曼對他們的訓斥後才會警覺到自己的心猿意馬,甚至有一些可悲的人連阿姜曼在指責他們都還搞不清楚,不管他是不是在場都一樣,只要跟他住在一起,就得要當心了。任何心猿意馬的比丘最後遇到阿姜曼時,都肯定會聽到他說出一些不尋常的事,而特別是那些敢在他面前胡思亂想的比丘就更危險了。他有可能是在指導比丘,或是在談話,或在作其他任何的事,總之不管他那個時候在作什麼都不重要,他一定會對那個有問題的比丘嚴厲的斥責,或者用一些特別的方法引起他的注意。也只有在他不想理會時,才會放過這些妄念而不加指謫。

根據許多與阿姜曼在清邁一起修行的資深弟子們的說法,他對天耳、天眼、與他心通等類此的神通都很精通,而且厲害到令人害怕的程度。他的他心通如閃電般的快速,那些有趣的負面想法幾乎都會被他讀取。因此,與他一起生活的比丘們必須非常小心地守護自己的根門;否則,肯定會被抓到,因為他們無法躲避這種具有穿透性的神通,也找不到安穩的方法可隱藏。

有一次,有一位比丘想到阿姜曼不留情面的訓斥,因而很怕阿姜曼。當他們下次碰面時,阿姜曼立刻提起這件事:

「我們所使用的絕大部分東西,從食物到袈裟等等生活必需品,都必須先經過各種的準備階段後,才能成為可使用之物。稻米必需經過種植、收成、與煮熟;木頭必須裁切、鋸開、與栽種;布料必需編織、縫合後才能做成袈裟。不是這樣嗎?除非是經過許多的準備功夫後,這些東西才能成為製成品,讓我們所使用或消耗。食物與住所都是人類勞動的成果,它們不會憑空出現。只有死人可以完全不用勞動,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不需要為自己的生計而辛勞。他們沒有修正自己行為的必要,也不需要老師的責罵與指導。但你還活著,且仍需要老師的指導;然而你卻毫無理由地害怕老師,並以老師的嚴厲斥責作為你害怕的藉口。話又說回來,如果老師都不說話,那你可能又會怪他沒有善盡教導的責任而更難過。總而言之,不可能有全都合你意的事!你的念頭就跟一隻在樹林間跳躍不停的猴子一樣跳來跳去。如果牠長時間一直跳來跳去,牠一定會跳到爛樹枝上,最後摔到地上。你要選擇哪一樣?你是要成為那隻猴子呢?還是要做一個有老師教導的比丘?」

有時候,他會直接面對犯錯的人,激勵他應以正念更加留意自己的心念。而有些時候,他只會拐彎抹角地對比丘的心念說出一些諷刺的評論。這兩種狀況都是為了警告弟子,讓他知道他的妄念仍未逐漸消逝,隨時都有可能再回來纏繞著他,使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未來能更善加調御自己的思惟。

有時候,為了激勵他的弟子能更加精進修行,阿姜曼會採取一種嚴厲的說誡,並舉自己為活生生的例子,證明在面臨死亡時經由毅力與勇氣能夠達到什麼樣的成果。

「如果你們容許死亡的恐懼來障礙勇猛精進的修行,那麼你們未來便注定一次又一次的輪迴與死亡。那些能克服對死亡恐懼之人,便能減少未來出生與死亡的次數,直到最後他們完全地超越生與死。他們再也不會回來去承受苦的重擔了。在面對那極度的痛苦時,我毫不退縮,仍堅持修行,甚至暈倒過三次,但我沒有死。我設法活了下來,並成為你們的老師。你們當中沒有人曾經修行到昏倒、不省人事的程度。既然這樣,到底是什麼讓你們這麼怕死?如果你們沒有實際體驗死亡是什麼樣子,那麼你們永遠也無法見到法的微妙。不管你們相不相信,這就是我領悟『法』的方法。所以我是不可能教你們只要放輕鬆,多吃、多睡、偷懶,然後煩惱就會給嚇跑。我不可能去教這些,因為這種方法不可能嚇跑煩惱。這樣的修行方法只會讓煩惱覺得好笑:「我們(煩惱)還以為這些比丘很認真的在修行呢!為何他們像個會呼吸的屍體躺在地上?這些會呼吸的死人真的很難讓人尊敬。」

阿姜曼說完後,在場的一位比丘就自忖堅持到暈倒的程度實在是太誇張:「如果我到了暈倒、不省人事的地步,那我才不要證入涅槃呢!我寧可像世間其他人一樣,忍受著苦痛與折磨,反正我有很多的同伴。如果要證入涅槃就意味著把自己逼到暈倒的程度,那麼如果有人想要這樣就盡管去作吧,反正我就是不要!雖然活在世上肯定有苦,但比起得要暈倒要好的多了。此外,如果得要先暈過去才能夠證入涅槃,這不就意味著用藥物所造成的昏迷與涅槃之間沒多大的差別。誰想要那樣啊(涅槃)?我絕對不要!我才不想暈倒!只要看到別人暈過去就讓我怕得要死,更不用說是我自己暈倒了。

沒多久,阿姜曼又開始說話了,這一次他以嚴厲的語氣狠狠地穿透進這位比丘的妄想中。

「你不相信我嗎?嗯?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嗎?還是怎樣?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請你離開!為什麼還待在這裡成為僧團的負擔?我可沒邀請你來,你是出於自願來這裏,所以如果你想走就走,可別等著被丟出去哦!反正你待在這裡也沒有用,佛陀的教導可不是為像你這樣的傻瓜所宣說的。你的思惟方式與一個身穿黃褐袈裟的比丘完全不相稱。一個佛教的比丘一定是一個全然相信『法』的人;既然你的想法否定了佛陀的解脫之道,顯然你也不信任我或『法』。歡迎你離開這裏,到任何地方去舒服地吃與睡,不用再給自己找麻煩去禪修了。如果你是用這種方法證悟『法』的真諦,那麼拜託你回來憐憫我這個愚蠢的老比丘,我一定向上蒼雙手合十,對你慈悲的祝福表達敬意!」

「當我說每一個想要滅苦的人,必須在面對死亡時無所畏懼,我教的就是這個真理,但你卻不相信。你認為在世間生與死比較好,所以不管到哪裡都能揹負苦的重擔。如果你想要這樣繼續下去,那也是你的事!但,不要來這裡擾亂佛陀的教導。如果你這樣做,你就是佛陀身旁的一根刺,對於那些想要真心追隨佛陀道路的人而言,你會是一個障礙。像你這樣的想法不僅僅是錯的,甚至,如果你還向他人傳播這種思想,你就會成為佛教與各方信徒的公敵。我原以為你來這裡是為了修心並衷心護法;沒想到你來這裡竟是毀滅自己及破壞佛法,並同時阻礙虔誠追隨佛陀腳步的人。現在我知道你來這裡的目的就是像一個劊子手一樣破壞一切。你最好現在就改變自己的態度,否則你絕對會毀掉自己並連累許多人,那會是一件可怕的憾事。」

「據說佛陀為了成等正覺,也曾暈倒過三次,難道你不相信嗎?如果你不相信,也許你認為佛陀在欺騙大家。像你這樣的人,出家成為比丘卻又不相信佛陀及其教法的人,是一個內在缺乏人類價值的人。你的看法讓你自己變成與一具會呼吸的死屍沒什麼兩樣,一具腐臭且不知以什麼方式可一天又一天呼吸的活屍。你要選擇哪一條路來當你自己的安全之道?我除了已特定的這條路外,沒有更好的路徑可以教你。這是一條佛陀與所有阿羅漢都曾走過的路,再也沒有比這更簡單的、更深奧的路可走。打從我出家到現在,我都是一直循著這條路而行,它就是我教導所有的學生的來源。」

這是阿姜曼過去最慷慨激昂的其中一段說法,內容切中要害,且熱力四射。我這邊也只是大略重述而已,完全比不上他當時講授的內容那樣的豐富。在場的聽眾都受到相當的震撼,幾乎都要跌到地面上。他們這一生都從未聽過如此精采的說法,一針見血,直指人心。他們都很怕阿姜曼,而且怕得要死,但這些精彩的說法讓聽眾們都清楚的理解到他所說的真諦而心悅臣服。

這名因錯誤的想法而引起這次說法的比丘,在了解了阿將曼真正的意思後,逐漸默默認同,最後全盤接受。後來,阿姜曼的語氣隨之和緩。當阿姜曼確知這名比丘已接受真諦後,才停止說法,並結束這次的聚會。

散會後,仍有些小小的騷動。比丘們交頭接耳在討論到底是誰敢有如此荒唐的想法,讓阿姜曼像打雷一般做出如此嚴厲的回應。一定是有人挑釁,不然他不會像這樣激烈的斥責。那些想法一定是踩到了阿姜曼的地雷,不然他也不會一次爆發。最後,那位比丘坦承我先前所提到的那些想法。

頭陀比丘通常不會對同修隱藏自己的想法與意見。如果他們的想法成為阿姜曼訶斥的對象、事後又被質疑時,都會坦承自己的過失。雖然比丘們看到同修被阿姜曼痛斥時會覺得很好笑,但他們也會警覺到自己的缺失。這些缺失可能很容易在托缽、或有事情離開寺院時顯現,因為那會讓比丘們遇到陷在心中、刺激情緒的事物,並佔據心中。這樣的過失極可能會引起嚴厲的斥責,讓在場能聽到的人都嚇一大跳,使大家緊張的四處張望。犯錯的人被阿姜曼嚇壞了,在同修的面前羞愧難當,當他坐著時會全身發抖,就像被釘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敢抬頭往上看。當法會結束後,比丘們會私下問到底是誰,因為就跟平常一樣,一定是有人心生妄念引起了阿姜曼的斥責。其實真的有點可憐,因為比丘們根本就沒有冒犯阿姜曼的意思。他們就像各處有無明的人一樣,很容易受到外在環境的影響。他們正念的腳步只是太慢了些,跟不上如閃電般的心念,因此常招惹阿姜曼的斥責。

阿姜曼能極迅速地讀取他人的心思,跟他住在一起的比丘都不會懷疑這一點。他能讀到我們散亂的妄念,並精準的告誡我們。只有當阿姜曼不想說話時,他才會不說話。雖然他的斥責很頻繁,但有時也會稍微放鬆一下,讓我們喘口氣。否則,我們可能會受不了。由於我個性上有著無可救藥的浮躁,我自己就是被罵得最慘的那一個。但是我們這些能長時間忍受並跟隨他一起生活與修行的人,通常能在禪修中獲得精進的動力。他的訓誡在我們的內心形成了堅固的支柱,藉由不斷地淬煉與鍛鍊,使我們的禪修因不斷的努力而漸漸成形。培育持續的警覺與律儀,才有可能開發出正念與智慧,抵禦各種隨之而來的誘惑。以學習法術的情況為例,就好比學徒必須先學會所有必備的技巧,再通過老師的考驗,直到他能面對各種攻擊都不為所動。在了解了潛在的危險都已解除後,沉穩與無懼隨之生起,便能鎮定地忍受槍與刀劍的攻擊。在法的禪修裡,這意味著在面對因渴愛而產生令人回味無窮的情感與誘惑時都能不受動搖,不用擔心被影響或迷或。換句話說,在各種情況下都能如如不動。

問題是,大多數的人一聽到涅槃的反應都會覺得是詭異的灰色與消極。它並不像在談論世俗的事物一樣,給人帶來好心情。由於對涅槃沒有親身的體驗,一般人或許會認為它遠比習以為常的瑣事還要無趣。不只是這一代的人對涅槃不感興趣,甚至我們的父執輩、祖父母等都沒有興趣,他們也不會鼓勵他人去關注這件事。至多,他們會鼓勵家人到附近的寺院裡去受戒與聽法。可能有時也會鼓勵家人去禪修,好讓他們能沉穩一點,言行舉止能合乎規範。當然,他們除了設法叫家人、朋友們去禪修以外,還會叫他們做其他的事。最後,大部分的人都會受夠了,不再聽從他們的建議。

毫無疑問的,大多數人認為涅槃是一個非常死寂的地方,那裡沒有音樂或任何娛樂,沒有人可以沉浸在他們喜歡的消遣。一般人可能將它視為一處沒有任何刺激的地方,因此沒有人會想去那裡。他們害怕墜入一處絕望的死寂地獄裡:沒有家人、朋友,沒有聲音,看不見鳥或車子,沒有歡笑與悲傷。它在各方面似乎是一處相當慘淡且令人不快的地方。所以,心中仍懷有貪欲野心的人是不會想要去涅槃這個地方。就算他們想去,也去不了,因為他們的貪欲野心會把他們給拉回來,讓他們猶豫不決。

真正能夠證入涅槃的都是那些對世間俗事無所求或牽扯的人。既非激情,亦非冷漠;非鬆弛也非緊繃。而是在兩端之間維持著完美的平衡,自然地走在「中道」之上。沒有欲求、期待、或渴望,不享受那些會擾亂心靈並帶來失落的世間娛樂。始終沉穩,他們所經歷的那種只是精妙與寧靜的喜樂,與那種會腐蝕心靈的欲樂形成強烈的對比。像這種世俗的快樂,是曖昧不清與變化不定的,總是瞬間即逝且不可依賴。它(指世俗的欲樂)就像一攤混濁不清的水,也像一次添加酸、辣、鹹、淡的食物。除了會引起消化不良、不舒服地昏睡以外,也令人反胃。因此,人們應該仔細檢查每天所遇到的每件事,並測試它們,以確知哪些是善、哪些是惡。然後他們可以過濾掉那些不善的素質,以免一直堆積在心中直到承受不住,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以存放。否則,不管他們怎麼看,也只會看見自己所累積的苦。

提到自制自律時,聖者就比我們要聰明的多了。他們的身、語、意都是正向著他們想要達成的既定目標。他們不會背離真理正道,對自己的成就也不會驕傲與自滿。當有警訊出現時,他們會很快地在心中警覺並記取教訓,完全不同於一般人的反應。遵循著聖者的典範,我們一定可以成為一個理性、穩健的人,拒絕那些從無始以來主宰我們心靈的慾望。因此,我們克服各種慾望的努力終將會以某種方式改變我們的心,我們會清楚已達到某種滿意的程度。就算在銀行裡沒有百萬元的存款,我們可做為典範的行為,再加上所擁有的微薄財富,就足以讓我們過著幸福與快樂的日子。

聰明的人都會以一種有利於平靜與安穩的方式過生活。他們覺得沒必要為了維持生活的幸福感而汲汲營營去賺大錢。財富或許可帶來某程度的快樂,但那些以正當的方式獲取適量財富的人,會遠比那些以不法手段獲取財富的人更加的快樂與滿足。也許那些以不當的手段獲取的財富在法律上並沒有爭議,但實際上,它的主人並不能真的擁有它。基於真正正義的法律,業果會懲罰這樣的不法所得,在未來會得到苦果。聰明的人會戒慎恐懼地看待這種情況;但不夠聰明的我們,卻還是聽從慾望,肆無忌憚地爭奪,恣意沉迷在慾壑難填的各種欲樂中。無論我們如何的努力,都似乎從來無法體驗到我們所渴求的那種滿足感。

阿姜曼在清邁的那些年間,收到許多來自Udon Thani省Bodhisomphon寺的來信。年輕時曾受阿姜曼指導的Chao Khun Dhammachedi,在他的來信中總是想邀請阿姜曼回Udon Thani省。 阿姜曼並沒有接受邀請,也從來沒有回過信。接著,在1940年,Chao Khun Dhammachedi從Udon Thani省來到了阿姜曼所居住的偏僻小村落,親自前來邀請他。這也給阿姜曼一個回覆所有信件的機會。他告訴Chao Khun Dhammachedi,那些信他都已讀過,但他覺得信裡提到的事都微不足道,不能與他現在收到的「大信件」相比,所以,現在他準備要回覆了。這樣說之後,他們都開心地笑了。

在這次的機會,Chao Khun Dhammachedi親自邀請阿姜曼回到他多年前曾居住過的Udon Thani省。Chao Khun Dhammachedi告訴阿姜曼那裡的弟子們都非常地想念他,他們請他來邀請阿姜曼回Udon Thani省。這一次,阿姜曼無法拒絕,不得不接受了。Chao Khun Dhammachedi建議那邊的弟子們定出一個時間表,好迎接並護送阿姜曼回Udon Thani省,他們決定在1940年5月初進行這件事。

離開山區的靜修處已迫在眉睫,許多地居天人都懇求他留下。由於不捨見他離去,天人們告訴阿姜曼,自從他住在此處,讓所有不同天界的天人都感到滿意與平安,那是因為他日夜不停往各方所散發之慈心的力量所致。有他的存在,天人都非常的開心,他們都很敬愛阿姜曼。天人不願看到他離開,因為他們知道這種滿足感會因為他的離去而漸漸消失,甚至他們的凝聚力也會因此受到影響。

阿姜曼告訴天人他已做出了承諾,所以他必須離開。他必須信守承諾,不可能違背諾言。跟大多數人的情況不一樣,比丘說的話是一種神聖的誓約。比丘是有戒德的人,所以言行一致,說到做到。如果他自毀承諾,他的戒德會立即消失,且身為比丘的價值也會因此變得很廉價。因此,比丘必須好好守護他的戒德。

到了五月,阿姜曼與陪同他前往Udon Thani省的比丘們離開了山區的禪修處,長途跋涉來到了清邁,他們在當地的Chedi Luang寺落腳。大約同一時間,來自Tipayaratananimit寺的阿姜奧帶著一群在家信眾也抵達此處,準備迎接阿姜曼,並護送他前往Udon Thani省。阿姜曼在Chedi Luang寺停留約一個星期。在那一個星期當中,有許多當地的信徒前來拜訪他,試圖說服他為當地人民的利益繼續留在清邁。然而他既已接受了Udon Thani省的邀請,就不會耽擱啟程的時間。

在阿姜曼離開前,Chao Khun Rãjakawi請他為衛塞節(譯註:五月的第一個月圓日為衛塞節,源自佛陀的誕生、成道、涅槃都剛好發生在五月的月圓日。) 發表一場特別的演講,好讓他的許多信眾能作為紀念。剛好那個時候我也抵達清邁,我全神貫注地聽他說法。那一天,阿姜曼整整說了三個小時,真得很精采,至今我仍未忘記!以下就是那一天他說法的重點:

「今天是衛塞節,是慶祝佛陀誕生、得道、與大般涅槃的日子。佛陀的誕生與所有其他眾生的誕生形成強烈的對比。佛陀出生後,並沒有屈服於對出生、成長、與死亡等世俗的邪見。不僅如此,他透過一切知智,了解到出生、成長、與死亡的真正意義,這就是我們所謂的「悟道」。在適當的時候,他已不再有諸蘊,而那些都曾是他所憑藉而臻於完美的工具,然後離開了世間—「善逝」,就像一位世上無可指責的老師!在離去這個已不堪使用的身軀之前,他為世間留下了正法,替代他履行老師的角色。這樣的贈禮,值得我們全心全意的信奉與付出!」

「正如你們所知,我們能生而為人是因為我們曾累積了足夠的善業才可能如此,但是我們不應該視為理所當然,而忽略了在今生繼續發展美德,以提升未來的生命。否則,我們現在所享用的人身福報可能會消失,不可避免地轉生至一個低下與幽暗的世界。不管我們的境界是高或低、從一般至最高程度的至樂、或從最輕微至極苦程度的痛苦,我們都該為自己的生活環境負責!千萬不要以為只有目前那些處於不利環境的人才會經歷這些事。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會經歷到這些可能的生活處境,如果我們做出與其相應的業,那就會變成我們的命運。因此,佛陀教導我們不應該看輕或蔑視他人。當我們看到有人水深火熱或窮無立錐,我們就該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也會這樣,甚至更糟。當算總帳的那一刻來臨,沒有人可以逃避過去的行為所帶來的果報。我們都有能力做出善業或惡業,所以有一天我們的處境可能會互換。佛陀的教義可用來審視自己與他人,讓我們能夠正確地選擇最好的路。在這一點而言,是不共(外道)的。」

「在我出家多年以來,我總是堅持審查自己,時時刻刻辨識那些由內在生起的善與惡。而我現在已清楚地明白,心就是創造業力的首謀。換句話說,我們的心就是一切的業力之源,唯一的造作者。這一點無庸置疑!那些不信業力的人,自然也不會相信因果報應,只盲目地將自己目前的處境視為理所當然,直到萬劫不復。這些人雖然是由父母所生育,卻看不到為他們帶來生命與各種必需品的父母的價值。他們除了看見自己的存在以外,看不見任何其他的東西。他們不在乎賦予他們生命與細心照顧他們成長茁壯的父母,不知道這種自私的存在有多麼的糟糕。孩子的身體是由父母提供飲食與滋養才能成長與茁壯,如果你接受父母的照顧不是業力,那應該稱什麼呢?如果身體得到的滋養不是業果,那又該被稱作什麼呢?」

「所有的善與惡,世界各地的人所經歷的快樂與痛苦,很明顯都有一個根本的原因。當某人因一時衝動而做出了自殺的行為,這背後是有原因的。根本原因,業,會在內心展現出來。它可以讓一個人自我了結性命,卻到死都還不知道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過去所造的業在發揮作用。這不是盲目又是什麼?」

「業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們每一刻所造的業,就如同以前的業每分每秒地成熟,在影響著我們。如果你堅持懷疑業果法則,那麼你就已陷入死胡同了。業並不是像一隻緊跟著主人的狗;相反的,我們每一個想法、說話、行為都是業。業的真實果報就是眾生所經歷的苦樂程度,包括那些完全不知業為何物的眾生在內,像這樣的無知也是一種業果。」

我聽完開示以後,法喜充滿,因為一直以來我都很敬重阿姜曼。對於他以及他的開示,我體驗到了很深層的喜悅,彷彿飄飄欲仙。我覺得就是聽不夠!我已經把阿姜曼開示的要旨都提供給你們了,好讓沒有耳福可親耳聽到他開示的人,有機會能了解你們自身業力的本質。業力對我們大家來說是共同的,你們可能可藉由他的話來認識自己的業力。

開示結束後,阿姜曼從座位起身,頂禮會場中佛陀的法像。Rãjakawi長老對他說,在場的每個人聽了這麼殊勝的開示後,都法喜充滿。阿姜曼表示,由於他所剩的時日不多,或許他不會回來這裡再為各位說法。這一次,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的說法了。阿姜曼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在場的每個人,他到逝世前都不會再回來清邁了。而史實也是如此,阿姜曼果然沒再回來。

阿姜曼在Chedi Luang寺待上幾日之後,便離開並前往曼谷。僧團的住持Wirawong與其他長老們,帶著幾十位的在家信眾一起護送他前往火車站,在場也包括一大群的天神。阿姜曼說他身邊每個方向的上空都充滿著天神,因為他們也想要去車站送他。當他抵達車站後,天神仍環繞在空中,非等他離去後才肯回到各自的天界。緊接著現場一片混亂,因為阿姜曼必須向聚集在現場的比丘與在家眾道別,同時也要對空中的天人散發他最後的祝福。最後,他對民眾結束談話,火車已駛離車站,他才能全心全意地為天人做出最後的祝福。

他說他為那些對他懷有崇高敬意且不願他離去的天人感到憐憫。他們跟人類一樣,都露出難過與失望的表情。有些天人甚至在火車已加速離開後還繼續在空中盤桓,直到最後阿姜曼覺得有必要告訴他們該回到各自的天界,他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想著阿姜曼還會不會再回來幫助他們?最後,希望還是落空,因為阿姜曼不會再回來了。阿姜曼後來也沒提過當他住在Udon Thani與Sakon Nakhon省時,清邁的地居天神是否還有去向他頂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