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16 September 2016

佛使比丘 - 解脱自在园十年

解脱自在园十年 by Buddhadasa Bhikkhu (佛使比丘)


原序 
  这本回忆录──《解脱自在园十年》,是佛使尊者年轻时代的自传,也是《青年佛教》系列丛书的第一本。我们相信这部作品会帮助现代年轻人从另一个角度学习到:一位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如何受到泰国文化遗产中佛陀教法的感召,去探索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作者在一九四三年十月写了这本回忆录,当时他三十五岁,虽然这件事发生在近半个世纪以前,读者仍然会觉得自己密切地契入作者的生活及精神中。一方面,可能是作者撰写这回忆录时,与年轻人有同样的心境;另一方面,或许是他追寻的历程,能不受时空限制,与人类内心的普遍经验同游。从后者看来,今天年轻的一代将能从这本书中找到精神食粮,尤其会在年轻时代就充实自己,以备将来能为社会做些有益的事。
  佛使尊者有特别坚强的意志力,而且能遵从传统的理想,终生做一名清净的梵行者。有心贡献生命以服务社会的年轻人,不需要规定自己一定要过多久的出家生活,只要他能循着如下的方向训练自己,就能认识各种层次的快乐,并进一步认识自我。训练的项目包括:训练自己一无所有、过孤独的生活、面对恐惧、禅修、以科学方法研究自己的心念、练习止观、使自己做事能负责而不执着等。这训练对个人的生命非常有价值,它藉由领悟某种层次的经验,而增进对世间及生命的了解;它突破了正规教育,能支持和帮助个人坚毅不懈地追随理想,而不致于丧失机会,或轻易向腐败系统低头,或与之同流合污。能这么实践,就可以为改造自我立下稳固的基础。
  以历史眼光来看,我们可从这本书了解到佛使尊者的理念和推展有成的事迹(现在普遍称它为「解脱自在园运动」)的背景,解脱自在园的最初十年,已将基础打稳,其后的活动因此而能继续发展茁壮。这本书可同时被当作是一个回忆及启示,尤其能帮助为利益人心而过梵行生活、修持佛法,并从事佛教改革的僧青年,更广泛地造福大众。而佛使尊者写这本书的目的也正是如此。
  此外,泰国语言学家也认为本书文字优美、描述生动,是目前最优良的文学作品之一。事实上,当泰国社会科学协会的大学出版社把泰国文学的经典之作编辑成册出版时,也收录了佛使尊者的这部作品。
  这部作品在很久以前就付梓,现在无法在书店买到,只收藏在某些资料里,多半没有广泛地流通。我们于是征得作者的许可再版发行,并做为我们新系列的第一本书。
                         帕查.巴山纳达摩
                      一九八四年七月二十七日
英译序 
  这本英文版的《解脱自在园十年》(The First Ten Years of Suan Mokkh)是为了庆祝泰国高僧佛使尊者八十四岁生日,于一九九(年五月二十七日出版的。
  泰文原本于一九四三年首度以短文刊登在《佛教》杂志(Buddhasasana)(泰国素叨他尼府猜耶县法施基金会的定期刊物)。从那时候起,这篇著作多次用不同的标题,以文章或书籍的方式再版,如一九八二年悟松园基金会(Suan Usom Foundation(出版《解脱自在园五十年》第二集时,《解脱自在园十年》就以文章的形式出现;而一九八四年出版,一九八六年由巴查拉耶桑杂志编辑部再版的《年轻佛使的自传》,以及一九八九年法隆解行基金会(Vuddhi-dhamma Fund for Study and Practice of Dhamma )出版的《解脱自在园十年》,就是我们这英译本所根据的泰文原本。
  就如一九八九年泰文本所提到的,佛使尊者这部深具启示性的作品,描述着泰国素叨他尼府猜耶县解脱自在园的早期几年,以及他所领导的运动。泰文本的文字优美、描述生动,被认为是卓越的现代泰文作品。在英译本里,我们已尽可能准确地传递出尊者原用语词所表达的意义,期望非泰系的读者也能和泰文读者一样享受到同等的法益。
  本书的出版得到许多人的协助,本会对这些人、译者及出版社感激不尽,尤其要感谢素叨他尼府猜耶县解脱自在园的尼拉瓦诺沙弥帮忙校阅本书原稿。
                         法隆解行基金会
                         一九九○年五月

远离曼谷 
  一九四三年,素叨他尼府猜耶县本里安镇。
  大约一九三一年年底,当我还在曼谷读书时,我与弟弟法使居士(注一)信件往来频繁,信中我们一直在策划要尽最大的力量推广禅修。那时,我们就决定在一个隐密的地方设立禅修中心,供所有想加强禅修的比丘或沙弥使用,这当然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们希望在这属于佛教世纪的关键期,能为佛法的发扬光大尽一份力量。虽然猜耶县并无幽美的洞穴或高山等天然风景的衬托,但我们都认同在此设立禅修中心,因为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处所。由于资源有限,我们将以现有资源做能做的事,如果有更具力量的人以我们为榜样,就可以有所依循并协助弘扬这志业。希望这项志业至少能引起佛教徒的注意或思维,并激发他们对推广禅修产生兴趣,或使他们本身更喜欢禅修。我相信即使我们只扮演鼓舞激励的角色,也是非常值得的。达成以上的共识后,我在一九三一年年底,离开了曼谷。
  本里安镇迈寺是我住的第一个僧院,我在那儿待了一个月,后来我们找到一个显然是该区最好的地方,四、五位好友便在那儿搭了一座茅屋。如果我没记错,我是在一九三二年五月十二日左右搬进去的,同年六月,泰国政体由完全的君主政体变为半君主的民主政治,所以解脱自在园的创始日期刚好可以用一句很短的话来牢记它──「与政治体系变革同一年」。我们认为这个巧合对我们搬进新的地方是个好征兆,我们希望藉这个因缘尽全力修正、改进许多事情。
  当读者进一步知道,解脱自在园头两年的事情几乎只涉及我自己时,也许会感到讶异,这是因为那段期间解脱自在园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当时,别的府县没有人知道「解脱自在园」的存在,因此第二年就开始发行三个月一期的《佛教》杂志,一直到第三年才有比丘及沙弥访问此地,也就是说不论结夏安居与否,我独自在那儿待了两年。
(注一)法使居士(Mr. Dhammadasa Banij)即是作者的弟弟,为了使佛使比丘能继续当出家人,他中途辍学帮忙家里的店业。见附录一,作者的信。
「疯和尚来了!」
  解脱自在园的创立以及我在那儿独修,只有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知道,当地的居民,尤其是离解脱自在园最近的泰国回教徒,大部分都不明白我们的用意,某些人可能就自己猜想我们要做什么。在那儿的最初几天,当我早上出去托钵时,他们的小孩会跑开而且很激动地大叫:「疯和尚来了!疯和尚来了!」他们认为我有精神病,被拘禁在这荒废的庙宇接受治疗,因此,他们必须对我加以防范。许多个月后这种误会仍然无法解除。
  这件事很好玩,但同时也证明其他人怀疑我们真正的志业是什么。当法施社(Dhammadana Group)的活动刊登在全国性的报纸后,许多人对我们误会很深,认为我们是以宗教为幌子暗中谋利。也有许多人认为我们造成了比丘及沙弥的困扰,因为我们泄漏了很多法师认为不应该给信徒知道的讯息。更有些人写匿名信给宗教厅的长老,煽动长老对我们产生误解,甚至痛恨我们,幸好长老们善意地告诉我们关于这些信的事,以及他们对我们的真正看法。大约花了十年的时间,才使各方面有了相互的了解。但这并不表示一开始就没有人了解我们,事实上有许多人大力支持我们的理想,他们钦慕的信件多得无法全部保存下来。
  我之所以花这么多时间来谈这件事,是想说明:任何不寻常的运动,不论其推动者的权势和影响力如何,自然会在某方面被某些人用悲观的眼光看待。与有影响力的改革者不同的是,那些不同意的人,不敢当面站出来表达看法。因此有心致力于改革、修正或改进的人,不必在意那些误会的人恶意毁谤,因为世界上就是会有这种人存在,只要真诚地行动,就会得到真诚的回报。我们事先就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介意这些事件,令我们觉得有趣的是,它们果真在意料中发生了,也因此我们似乎变成了道地的预言者。

惊吓只是无谓的幻觉 
  起初我在解脱自在园所住的地方,只是一个有泥土地、茅草顶、铁皮墙的小茅舍,占地大约三、四个担架宽,它的旁边是一间镀锌的小铁皮屋,用来供奉一尊大佛像,这间小铁皮屋最初并没有墙壁,它是在一个已倾颓的布萨堂(注二)地基上搭建起来,遮护佛像的。这间寺至少已八十年无人看管,茂密成荫的老树枝桠横展,已侵占到这寺的周界。除了我的小茅舍,及这间供奉佛像的小屋,外面就是一片幽密的森林了。在我来以前,这是一个可怕的无人地,许多大男人因害怕鬼神或精魅,即使大白天也不敢单独来到这儿,因此这里长满了大树及爬藤类植物。附近除了五百米外一座供我取水用的破旧石井外,其余都是天然的景物。
  这是解脱自在园最初两年的素描,与现在印行在《佛教》杂志上的照片,或你目前亲自造访所见的景象完全不同。老实说,我喜欢当时的解脱自在园,它给予我的助益,是目前这种开垦过的、清洁又舒适的居处所无法提供的。有志进行心灵训练的人,应该记住这一点。因此我将对解脱自在园头几年的情形多介绍一些,以供有志进行心灵训练的行者参考。
  佛陀在巴利文经典怖骇经(Bhayabherava Sutta)【译注一】中所述一切有关恐怖的事,我都曾有深刻的体验。这是因为我和大多数的读者一样,对森林并不像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一样熟悉,所以即使我曾经研读怖骇经,一旦独居于如此幽僻的地方,仍然禁不住地害怕。怖骇经的部分经文如下:
  ……森林中的寂静处是难以适应的。寂静是很难达到的境界,大多数独处的时刻也不是愉快的,森林似乎会使还没有达到三摩地(samadhi)境界的比丘心神不安……
婆罗门(Brahmana)!我突然兴起一个念头,认为半月半月的初八、十四、十五日晚上【译注二】应该挂单于神圣的寺院(arama)、神圣的丛林、神圣的树下或任何足以使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也许我可以因此捕捉到恐惧害怕的真实化身。婆罗门!我曾在那些特定的夜晚中住过那样的地方。
  婆罗门!当我住在那样的地方,一只孔雀把枯枝从树上扫落,风吹落岩屑、树枝或树叶时,我都受到惊吓,并了解什么是恐惧,后来我更进一步想:为什么我会对自己的惊吓感到苦恼?我决定停止这种惊吓,其方法是当意外惊吓发生时,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变。
  婆罗门!如果我在经行时受到惊吓,我强迫自己继续经行,以抵抗所受的惊吓,在那段时间我从不站立、坐下、卧倒;如果我在站立时受到惊吓,我强迫自己继续站立,以抵抗所受的惊吓,在那段时间我从不经行、坐下、卧倒;如果我在打坐时受到惊吓,我强迫自己继续打坐,以抵抗所受的惊吓,在那段时间我从不经行、站立、卧倒;如果我在躯卧时受到惊吓,我强迫自己继续躯卧,以抵抗所受的惊吓,在那段时间我从不经行、站立B坐下……【译注三】
  以上经文足以说明对抗人类本能的恐惧是多么困难。我还在曼谷时曾经拟定对抗恐惧的原则,后来证明是无效的,因为对抗恐惧不在原则的多少,主要是意志力、觉察的速度和对情况是否熟悉。
  在寂静的夜晚,独处于隐僻处的滋味,实在无法用语言叙述清楚,也无法向一个不曾居住于森林中隐僻小屋的人说明白。一旦你意识到将独处于没有任何庇护的地方时,似乎立刻就有一股力量把你的意志攫走,所以当突然的干扰或喧嚣第一次发生时,你会无法避免地受到惊吓。但是,随着个人意志力的增强、觉察速度的加快及对情况较熟悉后,所有的意外将渐渐化为平常。
  因此,你必须给自己最少七天的时间练习对抗恐惧,直到有满意的结果。
  有几天清晨,我外出托钵,走在临近大池塘的草间小径途中,曾经停步等一只公水獭,它在沙堆中打滚并不时立足起来窥视我,直到它离开后,我才继续上路。因为那只公水獭距离我大约只有八、九公尺远,它的头高高抬起,大约可到我胸部的高度,它立足窥视我的姿态,就像在向我挑战要进行一场搏斗,我与大多数读者一样,从来没有面对这种困难的经验。此外,我正处于遵循佛陀教诲以进行自我训练的最初阶段,根据佛陀的教诲,人不应该与敌人对抗,同时也不应该保护自己,更不可以在惊吓中逃走或退缩,在这种情况之下,读者可以想象,我除了静静站住,等它自行离去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另有一件事也非常奇妙,那就是我发现自己好乐对知识进行研究和验证,因为很多时候,它给我很大的慰藉。如果我的身心正处于意志坚强而醒觉的状况,我喜欢做一些实验,有时甚至幻想被老虎或蛇咬到、被鬼追赶,或者邀请恶魔来与我交谈,因为这样做,我就有机会研究它们,同时也可以测试自己的意志力。
  但是,运气似乎从来没有降临在我的身上,惊吓实际上是无谓的幻觉,而我偏偏愚痴地沈浸在这种幻觉中,受了惊吓也真是罪有应得!因此,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智慧或理性保护自己,那么获得安全和拥有更深入研究的机会,就指日可待了。
  无论如何,一向令人恐惧的事将会变得稀松平常,有时甚至有趣。渐渐地,我们将发现自己几乎脱胎换骨,我们越朝这方面精进,惊吓对集中心志所造成的障碍就越脆弱。最后,障碍会消失,这时我们就可以在寂静的深夜里独坐于旷野,除衣服以外,没有任何的保护,并且能随心所欲集中精神于自我训练。
  以前我认为独坐于隐僻的地方时,可以靠围墙或伞之类的保护来减轻焦虑,但是,此时我必须告诉每位学习自我训练的人,千万不要这么做,因为一这么做,你的心将无法真正得到解脱。相反地,你仍会焦虑,并且培养不出足够的意志力,当以后再也没有这些保护的东西作为心灵的依靠时,你仍会重陷凡夫的恐惧之中。
(注二)布萨堂(Uposathagara)即是说戒堂,是比丘举行重要会议和仪式的主要场所,例如半月一次的诵戒和受戒的仪式等。
【译注一】怖骇经出自南传大藏经中部。经中佛陀以自己独修的经验,教导生漏婆罗门(生漏是婆罗门的名字),依于闲林时如何降伏怖畏惊骇,精进禅定,乃至得解脱。
【译注二】古印度计算日期是把一个月分为白月(上半月)和黑月(下半月),各有十五天,而其中第八、第十四、第十五日是传统斋日──此习俗至今仍为世界各地佛教徒所沿袭。
【译注三】依《大藏经补编》第六册,第九十至九十一页,沙门芝峰据日译本重译之文如下:
   ……闲林静居,僻陬独处,颇不易耐,远离为难,独居无乐。未得三昧比丘,宁无夺意。……
  婆罗门!我由是作如次思惟:「我以每月十四日、十五日、八日,为特定之夜,于闲林、冢间、森林、古庙、树下、祠宇、可怖畏处,敷设床座,而自安位。以期必见畏怖惊骇境界。自尔以还,我每逢特定之夜,即安住于身毛竖立,可怖畏处。」
是时,我所住处,野兽咻咻逼近,孔雀踏断树枝,长风吹动落叶。时我思惟:「是即畏怖惊骇欲来欤?」继而思惟:「我何故祇期望畏怖?我宁期望如实有畏怖惊骇前来,我将于如是如实以降伏之。」
  其时我乃经行,彼畏怖惊骇,益迫我侧。我唯经行,不立、不坐、不卧,而降伏彼畏怖惊骇。婆罗门!当我伫立之时,彼畏怖惊骇,又迫将来。我唯伫立,既不经行,亦不坐卧,而降伏彼畏怖惊骇。我端坐时,彼畏怖惊骇,迫近我前。我唯端坐.不卧、不立、亦不经行,而降伏彼畏怖惊骇。复次,当我侧卧时.彼畏怖惊骇,又迫将来。我唯侧卧,不坐、不立、亦不经行,以降伏彼畏怖惊骇。……

大自然给我的教诲 
  中午,森林又回复自然的宁静。鸦鹃似乎有发出休息信号的责任,在它的叫嚣声中,所有的鸟都停栖于树干上,有的甚至打起盹来;松鼠不再跳来跳去;野禽在它们的坑洞中藏起来;小动物也躲起来休息;它们有的已经吃完早餐,有的是害怕中午炙热的阳光。寂静因此笼罩整个森林,有时甚至没有一丝风,一片沈寂的气氛就像是在深夜中,此刻不在中午进第二餐的比丘就有另一段祥和时光了。隐居于森林若无法适应自然界这样的规律,实在是太可惜了!
  正当我们的身心处在宁静的境界时,森林中有时会突然骚动。我曾注意到这正是危险即将来临的警讯,因为鸦鹃还没有发出午后的信号,所以这种喧嚣不是由于动物从午休中苏醒过来,而是真的有了危险──一些大鹰在天空盘旋,只要这些大鹰还在附近,森林里的动物就不停地大声嘶叫。当时解脱自在园境内,大约有四十只以上的松鼠和数不尽的小鸟,这些小鸟和一大群野禽,会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大声嘶叫,彼此警告,叫声听起来似乎在哀求援救,会让不曾听过的人为之悚然。
  如果没有上述的意外发生,森林会一直保持寂静直到午后,这时鸦鹃将按时发出信号,所有的动物一只接着一只苏醒过来,森林又恢复原来的生机。
  在一个明月高挂的深夜里,我突然被邻近短促而尖锐的声音吵醒,一面仔细聆听,一面慢慢坐起来,推开窗户,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屋外七、八公尺远的地方,有四只野猪在一起吃东西,那时我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有一丝喜悦:他们一定就是某个清晨我推开房门时,吵吵杂杂跑入森林的那群野猪。老友重逢的感觉真好!
  傍晚时分,即使是一只鼷鹿带着它的小鹿,一只鹌鹑和尾随在它身后的幼鸟,都显得非常可爱;各种鸟儿轮唱起歌儿来,让人以为它们白天或夜晚都出现;有些鸟儿则美得叫人几乎不敢不相信,它们不藉神助就可自然长成这样。夜晚下雨时,出现最多的就是地洞里的蝮蛇(一种毒蛇),被这些蛇咬到的人,脚会剧痛、腐烂,甚至脚趾脱落,但每晚最多的还是蚊子。以上这些自然环境给我许多永不厌倦的教诲。
  早期,在我离开村庄隐居于森林的日子里,所有的事情都令我沉思,这些新的感觉多到无法一一写下来。而那些具有深刻意涵与难题的情景,只有未经人为改变的大自然才能提供。随着岁月的流逝,解脱自在园一点一滴地被改变,多年来形成的变异,已无法重现当年给我许多痛苦教诲的原始风貌。今日解脱自在园的周遭环境凉爽舒适,但已不能回复往日的景况,几乎无法给学习自然的人任何激发思考的教诲,然而这也是因为我们学习其他事务,而取代了向大自然学习的机会。

夜晚的心灵最清醒 
  所有的生物在晚上真的都睡着了吗?绝对不是!透过学习自然,我们会发现夜晚竟是整个世界最活跃的时刻,那是非常微妙的清醒状态。
  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动物在夜里都是清醒的,并且工作忙碌,喧嚣不下于白天,只有「世俗的人」与某些动物才会昏睡。对「修法的人」而言,夜晚的心灵最清醒,因为白天几乎全心在生活琐事上打转,而无法深入安住于宁静中;到了夜晚,一切俗事已了,生机再现,心灵也比白天更清醒,因此内心充满着能看清事物的光明,也唤起了活力。他们的身体也许入睡了,但心灵总是醒着的,随时准备去观察万物实相,而且不会觉得疲倦。相反地,白天有各种工作要做,有客人要招待,还要帮助别人,由此所产生的疲惫感会使人头昏脑胀,精疲力尽,并且心智迟钝,就像是昏睡一般,这与深夜时分的宁静大不相同。
  因此,我有一个看法:「法」不像世俗界一样在夜晚入睡,却在很多方面与世俗界正好相反。事实上,有些小动物在夜晚保持清醒,并且活力充沛。举例来说,白蚁就在晚上走得比较快,至于白蚁是否属于「法」的动物,则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世俗的人既不在白天醒着时拥有「法」,也无法在夜晚保持清醒,这也许是人类渴望永久和平,而世界上却始终缺乏和平的原因。
品尝全新的心灵滋味 
  独处时再好不过的是:练习清醒并控制自己保持清醒,而在任何时候都能随心所欲。
  一旦身心安适于森林的环境,人的心力就更容易集中,达到像孩子游戏时全神贯注的机会也大增,因为此时不需花费很大的功夫就能集中心力。举例来说,我曾经把盛了饭粒的钵盖放进浅水内,小鱼儿便绕着金黄色的钵盖吃饭粒,我以游玩的心只注视了一下子,以后的数个夜晚,回想起小鱼儿时,我仍然可以保持它们清晰的影像,甚至可以把它们活动的影像,栩栩如生地任意放大或缩小,我把这称为「小孩式的禅定」,这种现象在很多方面与成人的真实禅定是一样的,差别只在于它是随缘地把大自然环境当作心念专注的对象,而这是相当不正式的。但是如果我们经常运用这种游戏方式,将会出乎意料地发现,困难的事变得容易处理多了。
  甚至对从事教理研究等事而言,独处也是绝对有利的。在曼谷研读三藏经典(Tripitaka)的效率最多只有在寂静森林中的四或五分坐@,而且有不少课题在闹区读起来效果极差,甚至无效。
  在寂静的森林里,详细观察大多数(即使不是全部)的课题,思路会更通畅、更连贯,所写的文章也比较生动,然而是否每个人都有同感,这就需要进一步观察和印证了。
  谁都会相信,要品尝各种不同的、全新的心灵滋味,在曼谷那种人烟稠密的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的,在那样的地方,风气就是一种障碍,因为弥漫在高密度环境中的意识之流,总是与森林中的完全相反。
  所以,修法的地点也很重要。关于这一点,我曾说过,由于必须直接向大自然学习,我们只有尽量设法住得愈靠近自然,才可能达到这种理想,就像我当初选择了解脱自在园一样。将来我们只要以此为准则设立新道场,就可以永远靠近大自然,并且完全离开人文活动、商业广告和送往迎来。
通过「拥有」和「一无所有」的考验 
  身外之物也值得探讨。初到解脱自在园时,我所有的家当只有一个化缘用的钵、可供饮水的铜制钵盖、提井水的小桶子、必需的衣物和摆在佛前的一盏椰子油灯,这油灯以茶杯充当,提供每天的照明。我孑然一身,因此可以在任何时间去任何地方,不必关门、锁门,也不必交代任何人;同时,我也可以随时想回来就回来,不必担心什么,不需特别注意或照顾任何事,也没必要为任何东西、任何人负责。我认为自己相当渺小,郄像鸟儿般地自由。我的思路通畅无碍,但也可以一无所思,内心只有难以形容的轻安,充满愉悦而且从不厌倦,就像啜饮非常清洌的水一般。打从我出生那天起,从未感受到依循这种方式生活时所得到的轻安──好像身体完全不存在了。
  到此为止的一切状况,我都觉得满意,以致足以克服对未来的忧虑。我有信心,不必打扰别人或请求别人帮忙,就可以找到安乐与满足。我甚至异想天开地认为自己可以单独活在世上,或者像喜马拉雅山上的瑜伽行者般,不与任何人来往。
  后来,我的家当增多了,因为想要出版《佛教》杂志,就必须有纸、铅笔和一些书,那时内心偶尔会起冲突。例如外出时,我就必须把借来的书收藏在箱子里,并且把门关好、锁上,直到回家看见书还在,才能松口气。有一次,外出过了一夜,回来及时发现白蚁正要爬到书堆去,这些书是我从某道场借来的部分藏经,因为当时的法施社还没有自己的藏经,如果白蚁果真吃掉这些书,而使整套藏经缺了这几本,那可就真的头大了。活该!谁叫我像个「城市比丘」,虽然我的本意是要做「森林比丘」【译注四】。
  这两种心情常起冲突,有时令我生起放弃继续出版杂志的念头。最后它们达成协议,而这种妥协也是来自我一无所有时的轻安经验,两袖清风固然能使内心产生前所未有的轻安,却也能生起一种智慧,告诉我这种内心的轻安是由于割舍和不执着。
  不执着应该不仅是因为身无长物,没什么东西可以执着,更是因为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执着。那么,拥有一些足以利益更多人的东西,却没有执着的负担,可能做到吗?这是很值得尝试的。
  当我脑中生起这个富挑战性的想法时,很自然地就产生一份勇气和乐趣,想要承担某种具有约束力的使命。这时,有个念头在心中浮现:不要放弃这项新发现的快乐,但另一个念头却要我向它妥协,以免失去任何一方面。最后,我终于能够两者兼顾。我初次体验到完全割舍的滋味,给了我重大的启示,那就是当需要增添物品时,我知道要如何取舍。这与我从前只知道要执取而不知道如何放下,已大不相同了。【译注五】
  然而,事实上,当我们独处而不需施惠予人时,能得到更大的快乐。但人类可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债,举例来说,由于祖先无私的牺牲自我,才有今日的我们,所以,我们之中,自然就会有人勇于牺牲自己的利益,只求利益他人。
  但是,对一个乐善好施的人而言,要怎样才不会损失过重呢?这个问题我们可得自行解决。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并且保证没有第二个方法可以达到目的,那就是:两袖清风地出去独处一段时间吧!最后,它一定会帮助你找到答案(解决的方法),而且所获得的心力也能让你顺利克服困难。
  有意从事心灵训练的人,一定要以正念、正知及敏锐的观察来通过这项考验。因为从内心体验所得的知识,和由阅读书籍推论所得的知识相当不同。因此我想提醒正进行这一阶段修行的同修们,一定要尽全力以最严谨的训练,通过「拥有」和「一无所有」的考验。
【译注四】「森林比丘」与「城市比丘」在泰国是有所专指的比丘类型。「森林比丘」指停栖在荒郊野外森林中的比丘,他们必以托钵为生,随身带着衣、钵、伞、具,赤足行脚云游天下,随缘开示;重视实修、少讲理论,也少主动与共住以外的人接触,更不从事人间婚丧喜庆、生老病死的佛事。「城市比丘」则居于城市,多从事人间活动,如主持开光、新居落成、丧事、洒净等仪式,大众因此较有机会亲近他们;他们对教典的接触又有迥然不同的情况,有重视知识的,也有根本无暇读经的,一般大城市中寺院的僧众,多属此类。当然也有大量的比丘既不属于「森林比丘」也不属于「城市比丘」。
【译注五】一般观念以为不执着是由于身无长物可以执着,佛使比丘则生起一个富挑战性的念头:「拥有物资(有可执着的东西)却不执着,可能吗?」经由实验,他发现为承担使命而拥有一些物品,虽然要花心力照顾它们,仍然可以不执着,也就是执着与否的关键不在物品及责任之有无。

成立禅修中心 
  由于开始从事著述及杂志的出版工作,又有更多居士、出家众来访,我在解脱自在园的生活由独居变为群居,或者说生活上与许多人有了关连。
  我们终于必须盖房子给新来的比丘及沙弥住。另外,也盖了一间小屋供著述之用,并且将书藏在那儿,这样就不必再担心小偷或白蚁光临了。我们也提供许多设备给健康及生病的人使用,又有一个供来访者使用的场所,这场所同时也是我们与其他僧院交流的地方。为适应发展中的状况,我们的生活及共住规约有了变动──加入了一些新的规约。其中一件最重要的事是,来自其他道场的理想同修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们只好在解脱自在园培训一些年轻的比丘及沙弥,让教育与著述同时并进,我们的工作才会圆满,也才能顺应未来发展的需求。这项新(教育)工作虽然加重我们不少负担,但由于有规则可以逐渐教导我们如何处理事情,工作于是能顺利进行。
  总之,如同各行各业有其独特的行事方法一样,为行者建立一个这样的禅修推广中心,也要有一套特殊的作法。
  我们的情况是这样的:成立禅修推广中心是项创新的志业,并无前例可循,它本身就是一种学习及实验,包括个人静修与对外弘法,而后者是借着和别人沟通,直接给予教导或彼此交流。起初,各种活动还没有划分清楚,解脱自在园的许多事务都混在一起处理,后来,有些事情就移到位于达拉镇的法施社办公室及法施图书馆去。达拉镇与早期的解脱自在园及法施社的所在地──本里安镇,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对成立禅修中心有兴趣的人应该注意:如果有个组织想要提升及推广禅修,它就应该到处设站,也要依活动的类别而有不同的管理方式;而且从一开始,就得有足够的人员来负责每一种活动,这样做很快就能如愿地见到成效。
只需几位好友,就足够找到一生的快乐 
  我在解脱自在园的第三年,开始有位朋友加入,在整个结夏安居期间和我共修。关于这位比丘,我想写一些他的事迹作为留念。他的俗名是迈,姓屯萨伸,法名是沙萨那巴轴多,是从泰国东北部的猜耶贲府来的,为了到解脱自在园,他从家乡一路走过来,和我共住了好几年以后,他因病重而回到故乡圆寂。他很强壮,极有耐力,而且坦诚,是一个最完美的行者典型。他不曾拥有巴利文文凭,也没有完成高级佛学教育,但我因为尊敬他,而破例接受他,后来这里的每个人也都敬重他,这才使我完全了解到:古代精通三藏教典的比丘为什么会那么尊重对佛经一无所知的比丘。这一类比丘不会被情绪所困扰,他们在各方面都表现出沉稳、老实及诚挚。由于他们所受的教育不多,反而能努力学习和发问,而且能忍受训诫,一段时日之后,对想知道的事理就有了相当的了解。他们谦卑、沉默寡言,无法布教,却最喜欢闻法。相处得愈久,他们的行为就愈发显得值得信赖,我们深深觉得这种德行足以赢得诸天的礼敬。
  我个人觉得解脱自在园即使只有一个这样的人,就足以称为禅修中心。我认为自己非常幸运,有这么令人满意的人作我的第一位朋友。后来我发觉我们所订定接受僧侣的条件──巴利文文凭及通过高级佛学教育──可能无法达到预期的成果,但我们别无他法。因此我们的修正案是除了法施社常用的职权外,我有权依自己的判断来接受特殊的人。
  以这件事来看,有意成立禅修中心的人,也许乐意参考我们的作法来设定某些规则。因为我们不能抛弃规则,也不能设错规则。
  我想引用一句名言作为评断──「要确定同伴的好坏,必须长时相处」,这句话果然不虚。正因为如此,要订立统一的标准来接受或拒绝特例并不容易。所以,可能的话,最好是有选择性地接受我们一向熟悉的人,或在自己道场长大的信徒,或见和同解的道友们的信徒,把他们招收来做长期的训练。由于这种心灵训练可能需要许多年,甚至是一辈子,因此不一定要时常接受新成员,当处所住满后,最好不要再招收新人。如果你不要求大功德,我建议你只需要几位好友,就足够找到一生的快乐,并不需要再接受其他任何人。

来自四面八方的行者 
  此后几年,不断有比丘及沙弥来和我们共住,每次核准就增加一至二人。曾有几次结夏安居期间,总人数达到十人。有些新来的人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成为我们的好朋友,但也有些正好相反,他们公然地散播污秽的言语来批评我们。前者的重要特征是:他们在自己心中所建立的修行标准,几乎和我们的相同。
  举例来说,当为了定义「知足」或「简朴的生活」而意见分歧时,前者对我们所规定的某种层次的生活标准会表示认同,后者却认为这么严苛的要求几近于苦行。
  另一个例子是关于「常住比丘和沙弥该做那些事、不该做那些事」这个问题。有些人说他们不该每天课诵,也不该看报纸,并且指责一直这样做的人不如法。另有一派人则逐字逐句依循佛经严谨地奉行,比如即使饮用的水已经很干净了,他们还是先将水滤过再饮用,有时滤布不干净,这个动作反而污染了饮水,只因为传统是这么做的,他们也就照着做,这是由于相信薄薄的滤布可以把水中看不见的微生物滤掉的缘故。一旦有任何同修不照着做,遵行的人便会排斥他,而从相反方面来说,反对者则认为遵行者食古不化。另外,还有一种人,也是大部分的行者,则只留心观照自己,他们觉得作法要松要紧是个人的抉择,他们不排斥任何人,是任何人的朋友,因此可以算是真正的行者。
  在上述的例子中,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在自诩为行者的人之中,有些人是心智不健全的,他们常使事情严重化而变得难以解决。
  一个接受来自四面八方参访者的禅修中心,和有限制性的地方组织或道场是大不相同的。前者几乎任何一种参访者都有,即使他们只是短暂的逗留或来看一看,而不一定想留下来,这很可能就制造出问题。一个人最大的障碍是坚持自己的观念,以为别人的作为与自己的不同,就是荒谬、可笑的。我发现有些奇特的作法,实在是无法避免的。例如有一次,一位客僧在用早斋前,把他的钵放在高台上,蹲下合掌,口中念念有词后,才把钵端到他用斋的地方。正当他口中念念有词时,许多没看过这种仪式的比丘,就忍不住偷笑或彼此挤眉弄眼,因为在那些比丘眼中,这真的很好笑。其实,这种仪式是在供佛,感谢佛陀的功德,使弟子们食无匮乏。仔细思考后,这种仪式还是相当不错,而且合理,但即使经过解释,大部分的比丘仍然摇头,不相信这种作法。我想这种仪式一定只在某些地区被认同吧!忠于这种作法的人坚决主张不遵行它是对佛陀忘恩负义,不遵行的人则回应说他们有比这更好的方式来感谢佛陀,在他们眼中,这种作法就像是把食物供养鬼神或佛的灵体。在一个有各种过客的禅修中心,这一类的例子层出不穷。
  自称为行者或沙门【译注一】的比丘及沙弥,在名义上似乎都一样,实质上却有许多类别,甚至比在市区道场就学的比丘种类还多【译注二】。由于有些是从未读过佛经重实修的比丘,因此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小禅修中心,每个中心就根据主办者自己的喜好、自己的观点或师长代代相传的教导,而有它自己的作法。由于不以义解做为修行的准绳和指引,有些行者的观点偏差得很厉害,甚至有人根本不相信义解是修行的基础;尤其还有一些把义解当成修行大敌的人,更是远离正道的漂泊者,他们很自然地就认为别的行者是不对的、是荒谬的,那些很少有机会一起解决争论的「森林比丘」和「城市比丘」,更会有这种错误的观点。【译注三】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如果能够妥善管理,禅修中心本身可以成为不同派别间彼此协调、增进了解的场所。据我的观察,除了动机不良的人以外,大部分行者有纯正的意向并且期望获得功德。虽然每个人来自观点不同的派别,但如果能了解这其实是些微不足道的事,而且因人而异,就能彼此协调、破除成见。纵使某人持有一项他人所不同意的特殊观点,只要他绝大部分的观点正确,别人应该不会排挤他。
  若成见太深,可能会舍本逐末,以致于执持那一项项微不足道的派别观点,而漠视了法与律。例如他会忽略「和合是团体基石」的重要性,而因此失郄同修道友所给予的法益。如果连佛弟子间都不免有纷争,就很难想象他们能与其他宗教的人士沟通了。佛弟子本来应该是很博学广见的,却可能因为这项疏忽而导致短视及无知。
【译注一】「沙门」是出家者的总称。意译为勤息或勤行,指勤修善品、止息诸恶,或勤修善法、行趣涅槃的出家修道者。(参阅《大正藏》第54册,258-259页)。
【译注二】泰国的市区寺院常设有学校,教育比丘及沙弥,由于学习阶段的不同,而有不同种类的就学僧伽。
【译注三】「森林比丘」常是长期独居的,几乎不曾与人共同讨论事情,而不少「城市比丘」虽在人群中生活,却因生活忙碌而无暇彼此交换意见。这样的比丘纵使怀有不同的看法,因为不曾正面讨论,所以始终固执己见,无法缩短彼此的差距。
我看禅修中心 
  从各地来的访客言谈当中,大致可以做出下面的结论:大部分禅修中心都有它的特色,就如同标帜、商标一样,刻划着个别的特征,许多中心因此常会介绍一些与众不同的事物,使自己看起来比别处更好、更神圣。
  禅修中心越多,自我标榜、自我抬举的情况也越多,导致各个中心彼此竞争、敌对而难以协调。若竞争的派别有好的观点并能依其专长与经验做有益的事,则竞争本身是非常好的;但如果他们只是想让自己微不足道的特色显得比别人好,整个宗教就会遭殃。我想这就是大部分禅修中心的修行水准停滞不前的原因,而无可避免的,它将会使这一类志业的形象或尊严受到损害。
  禅修中心应该洗刷这种污垢,同时以正行为榜样来宣扬佛陀伟大的教法。若中心作这种努力,最后终将得到报偿,也一定会比投资兴建另一座道场更令人欣慰。
  对个人来说,在禅修中心的人,应该要求自己勤奋地思惟、修学;在团体中,敞开心胸包容异己;教导别人时,以诚挚的心尽力而为,而且不期盼任何回报。
  这么一来,不用浪费信徒或国库太多的赞助,修持就能进步,而宗教也会兴盛。最后,禅修中心将是一个个开支很低、生活清苦的小地方,而生活在其中所获得的法喜,将数倍于反其道而行的大道场──虽然心情其实是无法比较的。
  目前我的期望为什么这么难以实现?我猜想是因为这种工作对一般大众而言太难以了解,以致于无法合作推动。甚至僧团的长老群也未尽全力协助推展或踏实地处理这种事,只把它当作是个人的事情,让有志于此的人自动发心。
  更糟的是,有些长老们误会这种活动专属于自私的、离弃社会的人,或是想借着证涅槃来占他人便宜的人,这也是这活动应该受到一般社会关注,但是大部分的人郄不关心的原因之一。可见我们的宗教在某些方面做得太过,某些部分则显得不足,这一点证明了佛教的甘露尚未完全普降全体国民。
  由于长老们尚未设法鼓励或表扬这种特殊的工作,它就变成那些碰巧热爱这种工作的人的个人责任,而有学问的人偏偏很少能够默默的承担起这种工作。另外,这种工作也无法吸引刚毕业的年轻人,他们大多倾向于从事管理和行政方面的工作(这类工作显然会使他们名利双收),既不期望得到涅槃,也不想先尝试严格而深入地实修,以便日后能以真正高超、宽广的心利世。
  基于以上的原因,导致没有多少人热爱修行,好修行的人既然很少,想提升自我的当然更稀有,甚至可能没有。因此,任何已成立的或即将成立的禅修中心,如果发现想修行的人太少或甚至没有,负责人不必诧异或难过。目前禅修中心虽然乏人问津,但终有一天会激发勇敢的青年佛子来表现他们的勇气,而且禅修中心的存在会提醒人们,佛教也有实修的一面。若中心的行者人数太少,可以先把它提供给一些习惯独立思考或想成为行者的人,作为聚会的场所,这也相当有价值。至少,它可以做为需要独处的人偶尔研讨聚会的好地方,这也很有意义。

解脱自在园的访客 
  前面我已提过了解脱自在园的一些比丘、沙弥及居士,现在,我该谈一谈访客。
  访客中有多位高僧大德,他们无上的慈悲使我们永难忘怀,尤其是帖西林塔拉瓦寺的觉音尊长耶纳瓦罗‧札仑长老,他是僧伽议院的现任(一九四三年)主席,曾访问过此处,详细情形刊载在《佛教》杂志第五卷第二期(注一),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查阅之。
  来访的居士中,现任(一九四三年)最高法院委员会主席拉斐里檀普拉刊长者,对法施社的一般活动帮了很多忙,他还特别以个人的立场,协助我关照并教导某些比丘及沙弥,使法施社的工作能够顺利推展。
  访客中有些只停留一、两天,顶多一个星期,但另有一些时间较充裕的比丘,可以停留一、两个月,他们如鱼得水、心满意足,也会跟从未谋面的人互相交换佛法知见。我们平均一年大约有四到五位这一类访客,我想这数目已经相当多了。
  有些访客三番两次来拜访我们,因此我相信大部分访客都相当满意,但我也相信有一些人并不满意,因为他们不赞同我们的做法。泰国在受第二次世界大战波及之后,几乎没有人来访问解脱自在园,尤其是在家居士,听说他们期盼来这里,但找不到时间。想到这儿,我不禁为他们感到遗憾。
(注一)见附录二

只用一个简单的食器进食 
  介绍了几位解脱自在园的住众和访客后,接着我想描述一下我们的生活情形。过去十年来,我们所吃的饭菜只靠直接托钵化缘得来,也就是说这些食物对想过节俭生活的人是足够的。但到第十年就有了例外:每天都有人准备并供养一道特别的食物,他们会这么做是认为做比不做还好。
  为了方便,也为了尊重自律,我们每个人自始至终只用一个简单的食器来进食。所谓用简单的食器进食就是装些米饭,然后加上需要的菜。用餐的人从盛着当天食物的公用器皿内,取出些许食物加在上面,找一个方便的地方,坐下来吃。有些人用钵,也有人用更方便的食器进食,这是因为钵并不是真的好用。现在的钵不像佛陀时代的钵──钵口大、形如水瓢,而且比搪瓷类的食器还难洗掉臭味,因此必须花更多时间来保持它的清洁。如果我们希望一辈子都能很轻易地进食,最好使用更适当的食器,如中型的搪瓷碗也许就是个好的选择,由于考虑食器的主要功能,我认升帠o类食器来代替钵并不违反简朴的生活,而且绝对还是一种头陀行钵(dhutaga)。
  有些人的吃法实在令人费解,他们,认为必须把饭和菜搅拌均匀才符合正行。其实这只是个人的看法和偏好,也许是个人因素──这些人想藉此衡量自己的意志力。
  从旧解脱自在园开始到法施图书馆,到去年新建的解脱自在园,这一段期间,我们都一直实行这种只用一个食器的进食法。我们尽早吃东西,愿意的话,可以日中一食;但若有足够的理由,如从事建筑工作的人或小沙弥,常需要消耗体力,也可以在正午前再用一餐。我们吃的是信徒供养的一般食物,如果有人设定只吃某种特定的食物,或不吃某些食物【译注一】,那么他必须找一个恰当的特殊时机。
【译注一】设定只吃某种特定的食物或不吃某些食物,是为了藉由食物来修行,与挑食不同。

只吃水果使我的感官更敏锐 
  有一阵子,我只吃水果,有非常舒坦及奇特的感觉,因此我建议每个人至少试一次。进行这种饮食法时,我觉得身体舒适清凉,没有气味,排泄物的颜色和味道一点都不使人嫌恶。我想这些全都是祥和生活的助缘,它的品质比一般的生活更好,唯一的缺点是有些地区并没有足够的水果可提供这种饮食法。只吃蔬菜、芋头及蕃薯,比只吃水果更难,因为身体无法在一开始就马上调适过来,消化系统来不及分泌更多含胃酸和胃蛋白脢的胃液来帮助消化。
  再者,仅吃水果还有一点不方便,就是吃水果的次数必须比平常多,否则晚上就饿了。水果与米饭不同,不可能一次吃太多,而且又消化得很快,因此容易感到饿。
  当我只吃水果时,我也发现自己的视觉、听觉及嗅觉都比平常敏锐许多倍。有些芳香植物的叶子,例如甜紫苏类的植物,一般都要用某些方法把叶子捣碎才能闻到味道,我却在离它二至四呎远的地方,就可以用鼻子嗅到叶香。有时,花的香气浓得叫我无法承受,而事实上,它的香味并没有那么浓。所有这些感受,我自己也无法确定是因饮食而产生,还是跟节食有关的其他原因所产生的。至于味觉上的反应,虽然不如视觉、听觉、嗅觉灵敏,但也比平常敏感得多。
  以上就是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试一试的原因,唯有设定步骤亲身经历,才会有收获,至少可以把它当做是一种学习。有一点我们不应忘记,就是当心念清明平静,或是以任何方法使心清新、冷静时,我们的感官会比平常敏锐,而像香蕉、木瓜、蕃荔枝等好水果,就可以使我们的感官更敏锐。
  以水果为食,心中的收获是知道它「只是食物」:既不是佐菜,也不是点心;不吃着玩,也不正式地吃【译注二】;它也与行善或造恶无关,若是造恶的话,人们会对作恶的人有所不满【译注三】。因此,它可以当作是减少烦恼的各种方法中的一个模式。
【译注二】一般人把水果当消遣的副食品,所以会「吃着玩」,而水果也不像米饭等那么「正式」,只能正襟危坐地吃。
【译注三】例如若信众供养蔬菜,就赞叹他慈心行善;若供养肉食,则呵斥他造恶。取用时就会因着食物的内容而生起贪或瞋的烦恼。

好的水源可以减少负担 
  讲完了食物,我再来说一些有关水的事。想定居的人,必然会把水列入考虑,要成为禅修中心,这种原则也同样适用,而且可能要多关心些。
  我们都尽量避免繁琐的事物,除非绝对必要,我们不会去做需要投入资本、人力而加重负担或浪费时间的事。假若我们有一个好的水源,许多事便会很好处理,而且我们会如期望的那样,过得很惬意。相反地,若水质不佳,常喝的话,会伤害身体;直接用这水来洗衣服,而不加肥皂,衣服便洗不干净;用来洗澡,不但没有清爽感,反而觉得恶心,也可能会生皮肤病。这些都会造成浪费,而且增加负担。
  解脱自在园的水质相当甜美而且干净,但法施图书馆的水质就很差。我在两个地方都待过,常拿它们互相比较,因此有如上的心得。我现在指出这件事,就是希望有意成立禅修中心的人要把这点考虑进去。
  新解脱自在园(于一九四三年开始兴建)的水质比旧解脱自在园好得很多,四周环境也比较宜人。我们就是盼望能有这种场所,才另外建立这个中心,但愿数年之后,我们的新居所能不浪费经费,而在大自然的协助下使各方面的生活更便利。
你会用「猫碟」吃东西了吗?
  像我们这种苦修的生活,四处托钵是最佳的修行法。盖厨房或备办食物不但不如法,也不经济,此外,也应该尽量避免在居士家吃饭。
  这就是解脱自在园的比丘及沙弥均婉拒应供的原因,这种作法已普为人知,除非有特殊因缘,否则他们不会出外应供。如此,他们在进行一段特殊的自我训练时,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处在清凉、舒适的自然界中,而这期间可能是好几年,所以他们也谢绝各种不必要的宗教仪式,如参加葬礼、证明受戒等等。这种作法可以帮助他们去学习及试验某些值得做的事,因为宗教仪式愈少,他们心灵上的造诣就会愈高。
  我们从一开始就住在既无家俱又没有太多身外之物的小茅蓬里,并且从所谓的「猫碟」(cat's plate)中取食【译注四】,直到现在。目前的情况已经印证:再也没有比这种还好的修行法了,因此可以把这种修行法定为规则来推行。但外界的人常对我们的生活方式产生误解,并且觉得担忧。
  像以前就曾发生过一件小趣事:有位沙弥刚加入我们时,他的父母很关心地问:「你会用『猫碟』吃东西了吗?」事实上,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事影响了这位沙弥的心志,因为他一向过的这种生活方式是正常的,只有没试过的人才会认为这是一种折磨。因此,我希望未来要管理像我们这种禅修中心的人,会慎重的、详细的考虑这一点,才不致于因为误解或对行者的滥慈悲,而剥夺了行者的这份福报。
【译注四】「猫碟」意指容量小的食器。
穿福田衣 
  在衣服方面,用红榄李【译注五】染色的厚布袈裟应是最经济、最省事的。比丘戒规定比丘要穿着补缀成福田相的袈裟,这不仅是遵从圣人的传统(Ariyavansapatipada),而且可以使人的心念彻底提升、净化。
  在此,我必须承认自己曾对这些修行法产生误解并鄙视它,后来我看到了自己的无知,也对自己能够重新打开心胸来接纳它,感到很幸运,这样作不需任何花费就能有够穿的袈裟。
  功德是一种克服烦恼和困难的智慧,而我郄因误解而伤害心灵的健康、耗损知识及物质,真是罪过!如果比丘或修道者能遵循着以上的原则修行,就可以为国家省却许多劳力、金钱和时间,而且可以作居士的好榜样。
  我们有一个原则就是:任何适合验证或助益心灵的事,一定要争取并尝试,直到彻底了解并欢喜信受、乐在其中,以致能更抖擞精神、更热切地投入修行。
  在解脱自在园,偶尔会有人供养袈裟,有些人则不具名付邮寄来。有一次我收到一件丝质下裙,是粗糙的手工织成的,似乎是地方性的手工艺品,它显然是从泰国东北寄来的。这件下裙非常耐穿,我一直把它穿到不能穿为止。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还是期望藉这个机会表达我对布施者的谢意。
【译注五】红榄李:属使君子科植物,生长于热带海滨,树皮及树叶可提取染料。

小孩和蚊子的干扰 
  我们请求维护安宁,受到相当的尊重,只有一些不清楚或不懂事的人,偶尔会误闯我们的住处。虽然这种事不算稀奇,但大部分的人都相当体谅,只有很特别的急事,才会到解脱自在园来。在此我们也要对这些人的护持表示谢意,对他们所做的功德,我们感激不尽。话说回来,若有人因公务、修学或参访偶尔来到此地,我们是欢迎的。
  但小孩子好像总是要制造问题的,很明显的,当一个孩子要某样东西时,他就不管一切了。因此禅修中心如果有任何东西会吸引孩子,自然就会受到相当程度的干扰。有些孩子会来解脱自在园偷鱼,可能抓回去养或煮来吃,他们也射鸟,有时还会摘蔬菜或蘑菇。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叫它消失,它们的存在就像薪柴或其他用途的木材一样,自然而丰富。筹建禅修中心时,若一开始就能设法避免或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对在此修行的比丘及沙弥将会助益良多。要抵挡有强烈欲望又健忘的小孩,可是一点也不好玩,除非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起孩子的兴趣,才不会出问题。因此,有时候我们会考虑把吸引他们的东西清理掉或移位,评估起来这样还是比损失物品值得。
  有些天然的干扰如鸟叫声,还不致于构成问题,因为它们像风声或海浪声一样,没有什么意义,我们很快就熟悉了,而且把它们当作修学的对象。
  但有些事必须耐心探讨。像解脱自在园有许多蚊子,几乎无日不见,不过没有疟蚊,这里的蚊子大部分体型较小,是从咸水沟里孳生出来的。为了防止被叮,我们必须认识它们的天性和防范之道。白天一只蚊子的影子也没有,但一到傍晚,它们就来了。为了防止它们飞入住宿区,我们的方法是在外面待一阵子或很晚才开灯。在蚊子出现的时段,我们必须准确地排定时间,以配合它们的习性,最后,就好像蚊子并不存在似的。然而根本的解决之道是疏通水沟,消除蚊子繁殖的地方,这个方法效果不错,值得采用。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蚊子的干扰有时可以防范我们睡得超过身体的需要。
睡眠只是身体暂时休息 
  除非生病,否则睡眠时不用蚊帐、床褥、枕头,好处多多,它会使我们思绪开阔、身心轻安,醒来时能如实地知道:睡眠只是身体暂时休息,而不会去追求或沉溺于舒适的享受之中,另外,它也训练我们把意识保持在最清醒的状态。
  但这只是对专心修行的比丘与沙弥而言,如果有其他的研究或工作干扰修行,成果就可能差多了。打坐时若能保持心平气和,身心会比睡眠更舒畅,也就不会想睡觉,那时就宁愿藉站立、经行或轻松地静坐来恢复精神、保持清醒,因为这样比较有趣,也比较舒适。由于身体像瑜伽行者一样很少移动,所以只需要很少的睡眠。一般人不了解,以为睡这么少是不正常的,人若没有试验过这种生活,确实无法理解。打个比方,当人生病时,静静地躺着很少移动,会发现自己只需很少的睡眠,甚或根本睡不着,准确地说,这失眠其实是疾病所引起的,它和前述的安详、舒适正好背道而驰。
刻苦的环境增加享受沉思的机会 
  我们身处解脱自在园,对它的一切感到满意,丝毫不以为苦,根本的原因是我们调整自己的心念去适应它,但有些外界人士却认为解脱自在园的生活太过苛刻,甚至是一种折磨。
  事实上,凡是能转化心念,照见通往寂静之道的人,会希望住在像解脱自在园这样的地方,或更刻苦的环境。因为在这种环境下,外界的干扰较少,同时较有机会享受沈思和内心生起的光明。
  如果有任何比丘与沙弥对学术研究或其他基本知识有兴趣或有所专精,最后也必定会迁居到较不受干扰的地方。
  居所若太舒适,常会使我们投注大量时间与精力在享乐中或设想如何美化它,至少也会为了想照顾好它而用神过多,这对行者没有任何好处。更糟糕的是,许多出家人盲目地以拥有豪华住宅为乐,认为它是名誉之类的代表,因此,这些人就像世俗人,而不是深思的行者。如果社会大众普遍被这种观念所误导,这个宗教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该国的不祥之物,而这将是物质与精神二方面的损失。

比丘与沙弥的「玩具」 
  现在,我想谈谈比丘与沙弥的「玩具」。
  「玩」和「玩具」似乎永远伴随着人类,即使是最穷困的人,也拥有一些「玩具」,或者会把他们仅有的某些东西当作「玩具」,有钱人则「玩」较贵重的东西。出家人也和在家人一样有「玩具」,只是在家人如果对便宜或具有自然美的东西不满意时,会转向贵重的物品,如古董或宝石。圣人也有他们的「玩具」,即禅那(jhana)和三摩钵底(samapatti),他们和甚深的禅那共同「嬉戏」,敏捷地离开一个境界,进入另一个境界,就像运动选手练习困难动作,或享受创造新动作的乐趣。
  至于新出家的人或离禅那境界尚远的行者,究竟应该「玩」些什么呢?我建议小沙弥「玩」知识性的东西,或者密切观察围绕在我们四周的大自然,如鸟、鱼、树、花等,这样他们可以学得多,又因更详细认识繁殖、发芽、成长等现象,而增长生物学知识;至于很难观察到的事物,如白蚁和蚯蚓,沙弥便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观察。
  有时候我会建议他们「玩一玩」建筑,并且学习应用工具或制造工具,这样对他们日后制造实物模型或承担实务工作会更方便。任何可用来对声、光、电或机械进行科学研究的器材,只要找得到,我也建议他们去找来「玩」或找来实验,我鼓励沙弥尽可能去做,或示范给他们看。虽然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玩具,但可以舒缓人们爱好玩具与游戏的本能,也能够以实物取代玩具来研究,不但不会困扰心灵而且效果更好。
  对于年资较长的比丘和沙弥,我建议他们进一步观察自然,直到与自然合而为一,对玩具和实物不再有分别心。只要好好安排,即使是一席谈话,或问题讨论,或根据语言规则作发音练习,甚至弘法训练,都是很有趣的,同时也可避免比丘和沙弥把宝贵的光阴虚掷了。
  不苟言笑或无暇自我娱乐,会使人忽视某些神经和肌肉,甚至可能使人局部退化,或直接开启疾病入侵之门,即使是修行圈内的人也要妥善解决这种问题,而不能置之度外。我认为有些人在禅修中心反而生病──有精神上的疾病或心胸狭小──多多少少和漠视这个问题有关。参加禅修训练的同修和想要设立禅修中心的人,都应该谨慎思索这问题。

仔细观察亲身经历的一切 
  讲完了「游戏」,我接着谈真实的事和严肃的任务。
  在解脱自在园,那些可以安顿自己专注学习的人,会把这份专注延续到日常生活中,而渐有清明、法喜的感觉,也能尽量不生烦恼。某些特殊的、仍需他人教导的比丘和沙弥,也应立志遵循这种指导。
  我们牢记并依止以下的原则:认真学习、努力工作、省吃俭用、忍耐坚毅、持戒清净、立志自利利他。
  每天我们一再提醒自己,仔细观察亲身经历的一切,包括吃饭、睡觉、看、注视、听、聆听、游戏、闲晃或与人沟通等等。将这一切拿来学习,我们很快就能如实知见事物的真相,以致与外界沟通可以不执着、不痛苦,而能努力工作,以达成这个业报未尽的五蕴身应尽的义务,并且对自己所作的每一个动作了了分明。这些观察活动必须持续,直到我们了悟无上的真理,那时就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再触动我们的好奇心了【译注一】。
【译注一】了悟无上的真理,则对一切都如实知,所以没有任何事物是不知道、不了解的,也因此就不再触动好奇心。
充实知识与弘法技巧 
  解脱自在园有一个小型图书馆,这个图书馆与在达拉镇的法施图书馆无关。它的馆藏有佛书和巴利文书籍,包括三藏教典(Tripitaka)、论书(Atthakatha)和佛学课程的教科书,另外也有一些适合年轻比丘和沙弥学习的普通教科书。
  如果他们有闲暇,可以去学习能增长知识的一般学科,如数学、文学等。我们认为不论比丘或沙弥,如果期望自己知识充足、有多方面的才华,基本上应该先熟悉世间学问,才能正确地思考。相对的,只学习目前所安排的课程是绝对不够的,因为这些课程只适合已有世间生活经验的人。
  换一个最正确的方式来说:可能的话,教育应该是要针对各个不同的人来设定课程,这比任何方法都好。
  闲暇时,我们也训练比丘和沙弥的弘法技巧,例如写各种不同的诗。有些人天生缺少文字创作的能力,但在和有这方面能力的人一起切磋琢磨一阵子后,渐渐就具有创作的技巧。另外,练习与发表文字作~也有助于创作能力的培养。
  如果纸张充裕,我会常鼓励新进学员写作并且彼此传阅。有些人在空闲时也以秘书或助手的角色,帮我抄写或校对即将发表于《佛教》杂志(法施社的期刊)的文章,从事这项工作时,他们可以借机学习对该文提出批评,这对他们要很快地培养出掌握泰文的能力有很大的帮助。
良师益友的鼓励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深深地了解到,要成为一个真正善良或优秀的人是需要时间的,只受一般教育是不够的。在教育过程中,还要兼顾身心两方面的威仪训练,包括内在与外在的自律,这是因为这两方面训练所需要的时间差不多等长。此外,学习一阵子之后,学习者往往会觉得无聊,所以需要不断地有良师益友的安慰和鼓励。而良师益友得靠平常密切的观察,才可能知道学员的内心深处,所以要能贴切地鼓励学习者是相当困难的。虽然如此,这种鼓励仍必须确实做到,否则学员很难有成就。没有良师益友关心的学员,是不会比被遗忘的人或乏人照顾的婴孩好到那儿去的。
  我一直努力促使解脱自在园的同修能以关怀为相处的主要原则,互相安慰、彼此鼓励。我也把这些事记录下来,如同记录其他有意义的事一样。总之,不论能否预见成果,我们一直尝试用各种活动来提升自我,只希望在此居住一阵子之后,可以法喜充满,或者至少能帮助自我。
  牧怳]许已经阅读过《佛教》杂志第四卷第三、四期的封面里和封底里,尤其是法施社对解脱自在园的理想(注一),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法喜充满。
  说不定有人会说,即使我们耗尽体力、心力和能力,成果也不比一个小孩的成绩好多少,然而至少我们已完成理想的几十个百分比,也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达到百分之百。
  养成推广佛教的能力是我们最希望达到的终极目标,这是由于除了推动佛教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创造和平,所以我们要尽力协助世界缔造和平。为此,我们很乐于牺牲自己,纵使有人因误解而恶意相向,我们也欢喜忍受。同时,如果有人从开始就能了解、赞赏我们的志业,直到达成终极目标,我们将会感到非常欣慰。
(注一)见附录三
我们所拥有的资源
  解脱自在园的其他事,读者们或许已经知道,太过私人的事务则不便谈,所以,最后我想告诉各位读者我们所拥有的资源。
  第一项资源是钱和人力。大家从法施社公布的帐单,就可以对解脱自在园的花费有些了解。大部分费用用于整修解脱自在园、围铁蒺藜、兴建房屋、医药与交通费,其中医药和交通费花得相当多,有些年份较多,其他年份则较少。
  把解脱自在园设立的时间和所花的经费作一对照,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事实:成立解脱自在园绝对不是浪费,单看它的成就,就可以说它的收成远超过它的费用。当然,解脱自在园的成就,绝对不像大教堂、僧院、学院那么具有吸引力,因为后者是由捐款所兴建的建筑,是肉眼可见的。像解脱自在园这么小的花费,泰国境内可能有成千上万的人都捐得起,只可惜有心捐献的人对我们的计划并不太知道或不够了解。
  第二项资源是精神上的支持。我们从那里得到精神上的支持呢?各位也许从前面的叙述已经知道,这种资源比金M人力更重要。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力,没有朋友与其他事情持续不断的支持着我们,这项计划将是相当烦人的。因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杂志的读者群中,如果有人想要寻求知识,或想追踪计划的进度,对我们而言,将是很大的鼓励,而对所有的读者,我们都要深致谢忱。
  第三项也是最后一项资源是一群人。这群人勇敢地站出来,挑起重担,即使只得到很少的帮助,或根本没有任何支援,他们对所作的事都心安理得、从不放弃,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在此,我必须强调:捐款及提供精神支援的人,是无法亲身参与执行这项计划的。
  具足以上三种资源,本计划才得以付诸实施。坦白说,这样的志业,无法像其他直接支薪或给酬的工作那样具有吸引力。我深深期盼,任何佛教徒若决定从事我们这类计划,事先就能具足上述三种资源,如此,这种不支薪酬而具有功德的志业,就可以付诸实行,并多少有些成就。当然,这志业并非专属于组织的发起人,而是属于整个国家和佛教。
  最后,我要用下列几句话把解脱自在园这十年的事务作一个总结:我们对正在进行的计划感到满意,不管世界局势如何变化,我们决心无怨无悔地把责任承担下去。
                 佛使‧因陀般若(Buddhadasa Indapanno)
                      西元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七日

佛使比丘给弟弟法使居士的信(节录) 
  「……我无法向你确定归期,不过我已经毅然改变原来的主意,因为我幸运地发现一些好经文,它们帮助我断然决定:离开一度认为适合停留的曼谷,而且这将是最后一次在曼谷修学。我希望找到一个远离外在与内在干扰的修行场所,让我详细验证曾经学过的佛法课题,并且希望对佛法多些了解。一旦完成此愿,重新厘清思绪,并找到足够的佛法原则来证明我的研究未误入歧途,我会把喜爱并且随身携带的经典完全舍弃,不留下只字片语。届时,我将拥有光明自由的生命,一心追求清净、实践真理。此刻,我不知道将会停留何处,如果我连愿望中最基本的东西也无法找到,我想我会和能激励我的人交往,譬如印度的瑜珈行者。基于这种想法,我正在找一个修行场所,好让我短暂停留并且整理教典约五、六个月……
  我现在要说一件称得上是无价的幸运事。我认识一位朋友,不经讨论,他就能分享我对生命的看法,我们对未来的志业有相同的意向,此刻,我们有相同的身分与思想,而且如果更幸运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共同奋斗。
  我们一致认定不可能在曼谷找到清净,误入掺杂名位的教理学习圈内,反而使我们因祸得福,让我们察觉到已经走错了一步。如果没有即刻发现这项错误,我们也许会像有些人所经历到的一样,可能还错得更多,到时候就很难全身而退了。由于知道走错了,我们才找到解决方法以步向正道。
  打从出生到有这种感触之前,我们一直与世浮沈,从今以后,我再也不随波逐流了,我要远离世俗寻求清净,并跟随最近才刚发现的圣人足迹而行。如果我们执意随俗浮沈,就会离佛法真理越来越远,即使再生千百次也追不上。现在我们再也不随俗了,除了色身还依靠世俗之外,精神方面将尽量超越世俗,如此才能立即体会清净。
  我们也发现对亲友和信徒的挂碍,会破坏安乐和清净的追寻,而现在的我们正决心要找到这种安乐与清净,并把它们传达给我们关怀的人;如果时时担心六亲眷属,也许壮志未酬身先死了。所以我们将效法佛陀,佛陀曾经自述,虽然他的父母因为舍不得而泪流满面,他还是出家寻找清净(我们从没有在巴利经典中找到任何佛陀秘密出家的说法)。做了这个决定后,我们又解开了另一个心结,希望亲属们也能接受我这项决定,纵使彼此可能无法再见面了……」
  以下是佛使比丘离开曼谷前所写的最后一封信,部分内容如下:
  「目前这里的状况改变得非常快。厌恶偏离正道、厌恶曼谷的想法,已从一人扩展到其他人,他们的人数从二、三到更多,我相当讶异,因为从来没有期望过有人会相信我并跟着我做。这些人也彻底地改变了观念,例如:他们不怕自己的师父生气;再者,他们也不怕让父母失望;最后,只要能遵循通往清净的道路,就算死也不怕了。我知道只靠以前和现在流行的法门,无法引领我们亲见如来……」
  另一段文里,佛使比丘提到一个可供研究和探索佛法的地方:
  「……除了考虑自己的家乡本里安镇以外,我现在毫无头绪,不知道从那里去找一个适合学习的地方,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我需要有人护持我全心研学,但请大家就当作我根本不在家乡一样。膳宿方面也请稍作改变,也就是说,如果不方便,提供鱼酱拌饭也就可以了,佛弟子的要求从来不会超过这些。我曾经向朋友证明,几乎所有阿罗汉都靠米糠饭沾点醋,或拌发酸的酱菜汁过活,他们只有醋当调味品,我刚刚所说的鱼酱饭已经比他们好多了。现在我们正试着吃这种食物,并且觉得继续这样吃下去,不会有任何问题……」
注:这两封信一度被法使居士收藏,但现在已经遗失。最先发表于《佛使比丘的生平与志业》,第35-41页。

觉音尊长访问并挂单于解脱自在园 
  今年六月二十六日,帖西林塔拉瓦寺的觉音尊长耶纳瓦罗.札仑长老访问法施社所属的解脱自在园,并在园中过了一夜。尊长是教界长老委员会主席兼各教区僧长的首席代表。他在访问泰国南部各省多处地方后,于次日(二十七日)乘火车返回曼谷。
  法施社十分感激尊长的德行和慈悲,并认为应该把这次访问的情况在本社的《佛教》杂志上发表出来,内容如下:
  慈悲尊贵的尊长不但自然地流露着慈悲,讲经说法及举手投足之间,更展现出遵循佛陀教诲──法与律──的最佳典范。他的言行举止深深打动法施社社员,和所有居住于解脱自在园的比丘与沙弥。受感动的人都认为,尊长的身教比他无数次的慈悲说法更叫人仰之弥高。尊长事前已经知道解脱自在园的情形与该地的交通状况,但出于奉献热诚,他仍然坚持原计划到解脱自在园访问,并且在住宿环境和许多方面不甚理想的解脱自在园住了一晚。为了到解脱自在园来,他走了大约七公里路,而这些路大都是崎岖不平的。我们从来不敢期望尊长会这么慈悲地对待我们,对他的牺牲奉献,法施社的成员们都永难忘怀。
  得知尊长的行程后,佛使比丘代表法施社,于当天清晨搭火车到素叨他尼站去迎接尊长,并安排有关事宜。午后他们搭上火车,下午二点钟左右抵达猜耶站。在猜耶火车站,尊长亲切地分发书籍给在场的一些人,并双手合十【译注一】连续五次向在场的所有人作礼。合十是泰国传统的致敬礼,也是一种简单的专注方法,对在场的人有很好的影响。在场的人包括七十多位从猜耶地区前来欢迎的比丘和沙弥、五十二位来自法施社佛陀村学校的学生和其他人士。
  接着,尊长又步行大约两小时才到达解脱自在园所在地本里安镇。在通往解脱自在园的小路口,他对前来欢迎的当地比丘和沙弥讲话,也分发书籍并向他们合十作礼。过了一会儿,他就前往解脱自在园,在下午四点左右到达。他先巡视了一些设施,如居住的茅蓬,然后在池塘旁特别为他准备的地方休息。他就在那里和迎接的人谈话,并和佛使比丘讨论及提出修行与研究方面的建议,直到晚上七点。随后,他就坐在一张充当讲台的桌子上正式说法,以法作为赠礼,有好几十人坐在附近浓密的树荫下听讲。虽然白天的活动已相当累人,尊长的慈悲和良好的体力,还支持他讲了大约两个钟头。
  他首先介绍佛陀的德行,由于使用的是浅白的泰国话,所以每位听众都能正确地认识佛陀,就一般说法而言,这已经相当于讲一卷佛经了。接着他说明《随摄经》(Anusangahita Sutta)的内容。对佛陀有深入认识的人可遵循这部经进入更高的修行层次。该经说到一个具正见(sammaditthi)的人若能结合戒(sila)、闻(suta)、论(sakaccha)、止(samatha)、观(vipassana)这五种德行,就可达到心解脱(cetovimutti)和慧解脱(pannavimutti)。尊长在整个说法中一一解释这五种德行的特质,并且明确地举例说明。他那完美的说法──声音始终平和安详而没有沙哑;虽然蚊子不停地骚扰,却专注如故──使在场的每个人敬畏不已。尊长附带把他的游历,以及向一般百姓和受刑人说法的一些经验分享给听众。晚上十点过后,他才在特别为他准备的屋子里养息,那屋子是解脱自在园中最大的。
  第二天早上尊长盥洗后,于早斋前,一如前一天傍晚,提供一些主持佛法修行的要领给佛使比丘,接着当地村民在波塔蓝寺方丈巴拉揣迪索法师的帮助下,献上无以数计的晨间供养。早斋后,尊长以短暂的开示表达他的谢意,并再一次向大家肯定供养的功德,早晨的说法就在比丘们用巴利语唱诵的感谢词中结束。八点刚过,主客一行就启程往火车站。
  接着,尊长参观铁路旁的法施社办公室,并且赠送一套(八册)他的演讲集和诗文创作,前一天他也送一套同类的书籍给解脱自在园。他同时送法施社两套(每套四册)他的中文演讲集,该套书籍完全用中文出版。
  尊长所送的书籍依泰文字母顺序排列如下:
《法类》(Dhamma Category)
《四念偈》(Abhihapaccavekkhana)
《十六问》(Solasapanha)
《十六问说》(Solasapanhadesana)
《病教诫》(Gilanovada)
《大六处经》(Mahasalayatanika Sutta)【译注二】
《鸟瞰法与律》(Spectacles for Dhamma—Vinaya)
《八力论》(Atthabalakatha)
中文书籍是:
《善论》(Sadhukatha)
《筏喻论》(Navupamakatha)
《心》(Ruan Chai)
《惭愧》(Hiri-Ottappa)
  尊长同时要他的净人【译注三】捐献五铢,赞助法施社的活动。
  接近午斋时,大家离开法施社转往只有三分钟脚程的猜耶维安寺佛堂。由于法施社的办公室相当狭窄,法施社就决定和其他比丘、居士一起在猜耶维安寺供养午斋,并就地安排说法。午斋前,尊长先去不远处的佛舍利寺顶礼佛陀舍利,再回来和欢迎他的比丘、沙弥共进午斋。教区僧长首盘那教授师负责这次午供活动,关照得非常妥善。施主供斋后,尊长以「法保护行者」为主题再次说法,这次说法像给猜耶人民的一帖补药,尊者自称它是送给猜耶县每位居民的一把伞。
  一开始他说「猜耶」是个美名,意指「胜利」,鼓励大家应追求胜利,并且告诉大家要尝试:以施舍降伏悭吝或悭吝的人,以无瞋克服瞋恼,以善转化恶,以实语改造说谎或空谈的人。行者是胜利的人,法将保护行者让行者安然无事,就像大伞保护撑伞的人不至于被雨淋湿。
  尊长以下列四种德行解释何谓修法:智慧(panna)、正念(sati)、精进(viriya)、忍辱(khanti(。他用非常清楚的例子依次详述这四种德行,因为它们是每个人都应努力开显的四种本自具足的德行,具足这四种德行的人堪称是道地的行者,就会受到法的保护,就像在雨中行走的人受大伞保护一样。整个说法持续一个半小时,听众超过两百人,包括法师和居士。下午两点刚过,尊长在猜耶站搭火车前往椿枫。
  法施社非常感激尊长的慈悲和提携,并将永远铭记在心。受益良多的佛使比丘说,他从尊长那儿所学习到的包括:实修的方法、教理的原则与如何翻译一本书。在我们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像尊长的奉献、慈悲与和善如此叫人无从回报。他另一项值得推崇的典范是,他坚毅、自制地遵循法与律,一如昨日才刚受戒的比丘,这种典范说明了比丘可以出于自律而始终坚毅,直至年老或逝世。相反的,我们可以看到大部分的比丘,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不但无法去除坏习性,受戒后更日趋恶化。法施社社员和解脱自在园的所有比丘与沙弥,认为尊长是目前所见最好的榜样,期许自己在戒腊渐长及对法与律有较深入的了解后,能达到他的境界。
                            法施社敬书
【译注一】「合十」是泰国一贯优雅亲切的招呼方式。泰国人见面时通常不握手,而以双手合十为礼。依照传统,手举得愈高表示愈尊敬对方,所以理论上说来,我们只需要观察两个人的手势就可知道他们身分的差别。
【译注二】请参阅《大正藏》第2册,87页,经名译为《六入处经》。
【译注三】「净人」是担任僧之使役给事的人。十诵律中说:瓶沙王见到大迦叶自行踏泥修理房子;后来王捕到五百名盗贼,他问盗贼:「你们如果能供给比丘,我就赦免你们的罪。」盗贼都表示愿意。王就安排贼众在祗园精舍替僧众作各种杂务,以免僧众因作务而有过,这就是佛教「净人」的起源。(据《大正藏》第54册,303页释氏要览卷下「净人」条)

法施社的理想 
  复兴并提升修法的主要活动,分别属于三大部门:

一、解脱自在园部门
  1. 学术研究和图书馆单位:负责学术原理的探讨。
  2. 总务和知客单位:管理膳宿、接待访客。
  3. 联络和资讯交换单位:负责公关。
  4. 修法单位:以从事修观为主。
  5. 弘法单位:利用现代科学及艺术方法传播新发现的知识。
  6. 博物馆和禅修辅助单位:保管有助于学习禅修的物品和图片。

二、法施社部门
  7. 布教单位:安排行者至全国各省巡回弘法。
  8. 法化单位:在本地或猜耶县境内,固定地点宣扬法义。
  9. 公共阅览室:鼓励人们好学。
  10. 研究图书馆:因应活动需求提供藏书柜。
  11. 学术研究单位:负责研究与汇编佛教资讯。
  12. 广宣单位:决定现代广宣方法与政策。
  13. 杂志社:在能力范围内定期出版杂志,达到传扬佛法与联络沟通的目的。
  14. 图书文档单位:出版书籍,出售或低价出售,也免费流通而把所获的功德当作利润。
  15. 印刷单位:减少到远方印刷的困难。
  16. 佛学院单位:包括培养基础佛法的学校以及佛教学院。

三、慈善部门
  17. 一至二周例行布施单位:负责每周至每两周的布施(如供僧物)。
  18. 每年例行布施单位:负责每年的布施(如依法于安居后供养僧人袈裟)。
  19. 特殊时机布施单位:负责非经常性的布施(如救济灾区或孤儿院)。
  即使缺乏资源,工作人员仍尽了最大的可能,把以上所有的理想一点一滴地付诸实现了。目前一个工作人员有时得负责到十个部门之多,因此成果很难尽如理想。无论如何,法施社很希望能获得慈善捐款、随喜赞叹,更期盼具有财富、知识、卓见且志同道合的人,能提供适当的支持,共襄盛举,总有一天所有的理想会全部实现。请不要忘记,法施社随时等待有心人助一臂之力!
                               法施社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一日

佛使比丘 - 「我」的危险

「我」的危险


【前言】

  现在我们要讨论的主题是佛陀所说的两句话,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尽力辨认它们:
  「一次次的『生』是一次次的苦」(Dukkham jati punappunam)。
  「彻底调伏『我慢』是无上的喜乐」【译注一】( Asmimanassa vinayo etam ve paramam sukham )。

  人类的问题可以说只是「苦」的问题,不论是由他人或自己的烦恼造成,「苦」是人最迫切的问题──因为没有人愿意受苦。前面所说的两句话中,佛陀把「受苦」与「生」相提并论:「一次次的『生』是一次次的苦」;同时,他也认为完全放下「我」、「自我」、「我是」、「我存在」等错误观念就是喜乐。
  「生」是苦的原因,这说法很复杂,其中有好几层意义。大部分的人之所以难以了解,是因为不明白「生」指的是什么,而往往以一般常识来判断,认为「生」就是指出自母体的「肉体之生」。佛陀说「一次次的『生』是一次次的苦」,是指肉体的出生吗?大家想想看!如果是指肉体的出生,他就不可能再说:「彻底调伏『我慢』是无上的喜乐」。在此,佛陀清楚地指出造成苦的原因是我慢,而当我慢完全破除时,就有真正的喜乐,可见「苦」其实是来自于「我」、「我是」、「我拥有」等错误观念。其次,佛陀说:「一次次的『生』是一次次的苦」, 这里的「生」很明显地,就是指我慢( asmimana)的生起。
  「生」是指我慢的生起,它绝不是一般认为的肉体的出生。把「生」误解为肉体的出生,是障碍我们正确了解佛陀教诲的主要因素。


日常语言,法的语言

  一般说来,一个字可视情况而有多种意义,主要可区分为两种:(一)一般人用以说明物质世界的日常用语;(二)描述精神世界、内心世界和法的用语,是懂得佛法和了解佛陀教诲的人所说的语言。前者是一般人所用的,称为「日常语言」;后者是了解「法」的人所用的,称为「法的语言」。
  一般人照自己所学的日常语言来说话,当他说「生」时,是指肉体自母体中出生。而了解法的人用法的语言说「生」,指的是我慢的生起,只要任何时刻心中生起我慢,「我」就出生了,一旦我慢消失,没有任何「我」,「我」当下就不存在;若我慢又在心中生起,「我」也再度出生。这是法的语言中「生」的意义──不是由血肉之躯的母亲所生的「肉体之生」,而是从精神的母亲所生的「精神之生」。所谓精神的母亲,主要是指渴爱、无明与执取。渴爱为母,无明为父,这二者结合的结果就是「我」的「生」,也就是说「我」的「父母」是无明、渴爱、执取等。由无明、愚痴、邪见而生出「我」,这种方式的「生」每一次都是苦。肉体的出生──从母亲身上诞生,只需短暂的时间,就不会「再生」(一次又一次的「生」),毕竟人的肉体只被生产一次而已。
  我们经常听人说「再生」,以及随之而来不可避免的苦。然而,「再生」究竟是指什么?是什么「再生」呢?在法的语言中,「生」指的是发生在内心的事情。依日常语言,「生」指的是自母体的出生;而依法的语言,则是指从渴爱、无明所生起的「我」、「我是」、「我所有」等观念。这是「生」的两种意义。
  日常语言用在物质世界,法的语言用在精神世界,这两种语言表示两层意义,而后者只有了解它的人才会用。我们必须关心、了解、掌握这一点,否则永远不可能了解佛陀的任何教诲,以下再举几例加以说明、澄清。
  以「道路」一词而言,平常我们所说的「道路」,是指车辆、人与动物可以走的道路,但「道路」也可以指佛陀所教导证入涅槃的修行方法:八正道──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道路在日常语言是指物质的道路,在法的语言则是八条正确的修行途径,即所谓的八正道。以上是「道路」的两种意义。
  同样地,「涅槃」在日常语言中,指的是某种炙热的东西冷却下来。例如炙热的煤炭冷却了,就说这煤炭已经「涅槃」了;盘里热腾腾的食物凉了,也说食物已经「涅槃」了,这是日常语言中涅槃的意义。依法的语言,涅槃是指消除烦恼所得的清凉。任何时刻,只要脱离烦恼,当下就是清凉、短暂的涅槃。因此「涅槃」或「清凉」具有日常语言和法的语言两种解释。
  另一个重要的字──「空」,依日常语言,「空」的意思是没有任何物质;依法的语言,是指没有「我」、「我所有」的意识,当内心不执着任何事物为「我」、「我所有」时,就处于空的境界,也就是内心什么都没有。因此「空」字有两层意义,一指物质世界,一指精神世界;一是以日常语言,一是以法的语言表示。物质层面的空是指物质不存在、空无一物,精神层面的空则是指物质世界仍然存在,但内心不把它们执取为「我所有」的一种状态,心处于这种状态就称为「空」。当内心明白外缘不值得追求、执着时,内心就是空的,或称为「空心」,而不是指内心空无所有。所有事物还如常存在,思考也依然进行,只是不再踏上执取「我」、「我所有」的途径罢了,内心不再执取,就称为「空心」。正如经文所记载:「心空掉贪、瞋、痴,便是『空心』。」这时,世界也是空的,因为其中没有任何事物可被当作是「我」、「我所有」,依此意义而言,世界被称为「空」。总之,依法的语言,「空」并不是指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物质空。
  由上述例子,我们可以明白:如果没有看透语言定义不一的情况,而以日常语言去瞭解「道路」、「涅槃」、「空」的法义,会造成什么样的困惑与误解!因此,我们必须瞭解法的语言才可能了解佛法,而其中以「生」这个字最为重要。


「我」的幻觉

  为我们带来问题的「生」是精神上的「生」──「我」的意识生起。一旦我慢生起,「我是什么」也就不可避免地随之出现,如「我是人」、「我是动物」、「我是好人」、「我是坏人」等等。当「我是什么」生起后,分别计较也就生起,如「我比某人强」、「我比某人差」、「我和某人不相上下」.... 这些念头都属于同一类, 都是我慢──认为有「我」存在。「生」指的就是这种念头的生起。因此,一个人可以在一天内「生」很多次、几十次,甚至一小时内,就可以经历许多次「生」。每当生起「我」、「我是什么」的念头时,就是一次的「生」;反之,就没有「生」,这种从「生」解脱的境界就是清凉的境界。所以,谨记这原则:当「我」、「我所有」的念头生起,心中的轮回就出现了,而这就意味着痛苦、烧灼、轮回;若从这些观念的缺憾中超脱,当下就是涅槃,这种涅槃称为「一向涅槃」( tadanga-nibbana )或「镇伏涅槃」( vikkhambhana-nibba na )。
  增支部讨论过一向涅槃。一向涅槃是指当外境出现时,却意外地【译注二】在剎那间没有生起「我」、「我所有」等念头的境界,也就是由于良好的外在环境造成「我」、「我所有」的念头暂时不存在的状态。而比一向涅槃更高的层次是在我们从事某种修行,尤其是修定时,控制自己的心念,不让「我」、「我所有」的念头生起,这种暂时止息「我」、「我所有」的状态,就称为镇伏涅槃。只有当我们成功地去除一切烦恼,才能达到圆满、真实的涅槃。
  接着,我们把讨论范围设定在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上。大家必须明白:任何时候只要有「我」、「我所有」的念头,当下就有「生」、苦与轮回。「我」生了,过一会儿,「我」止息了,随后又「生」,持续一阵子,再度止息,这种过程称为轮回。因为「我」的意识「生」起,所以苦;如果外在环境美好,以致「我」没有生起,内心就呈现安详,这就是一向涅槃,是一种短暂的涅槃,是涅槃的「样品」,它寂静、清凉。
  如果我们留意增支部如何诠释涅槃,将更了解涅槃的意义。增支部说涅槃的意思是清凉,如果炙热的东西冷了,就说它已经「涅槃」了;野生动物被驯服而不具危险性了,也说牠已经「涅槃」了。那么,人要怎样才能「冷却」(清凉)呢?这问题相当复杂,因为人类的智能并不能在一瞬间达到顶峰,而是长期慢慢累积来的,所以我们必须先回顾历史。
  佛世之前的人认为涅槃就是感官的满足,因为人若能得到他所冀求的某种官能的满足,就会经验到某种程度的清凉。例如在大热天里,冲个冷水澡,便感觉清凉;进入安静的环境,有不受干扰的满足感,也会产生另一种形式的清凉。所以当时的人就大量追求感官满足的涅槃。后来,较有智能的人发现这并不圆满,他们明白感官的满足是骗人的,于是转而追求禅定,并发现禅定的清凉。因此,他们认为禅定是涅槃,尤其是四禅天,正是在释迦牟尼佛觉悟之前,人们所追求的涅槃。当时的老师教导人们:涅槃就是最微细、最深入的禅定境界, 佛陀证悟前所追随的最后一位导师郁陀罗罗摩子( Uddaka- Ramaputta)就告诉佛陀:得到非想非非想处定,苦就彻底止息了。但是佛陀并不相信、不接受、不认为这是真正的涅槃,于是离开郁陀罗罗摩子,以自己的方法继续深入地探讨,直至证悟到:完全去除烦恼执着就是涅槃。正如佛陀后来教导:「彻底调伏『我慢』是无上的喜乐」,当烦恼彻底消除时,就是涅槃;如果只是暂时没有烦恼的困扰,那是短暂的涅槃,因此就出现一向涅槃、现法涅槃与镇伏涅槃等名词,这些同样都是指某种程度的解脱。
  如果我们正确地检视自己,会发现身心并非时时刻刻被烦恼烧灼着,有时也能没有烦恼。若不是如此,我们早就被这些烦恼逼疯、逼死了,世界上就不可能还剩下这么多人!所以我们要感谢远离烦恼的短暂时刻,使我们不致精神失常、发疯或死掉。让我们公平地对待自然的法则,并且感谢自然法则的恩泽,使我们每天有一段充裕的时刻免却烦恼,如睡眠就是其中之一,当内心清明、冷静、轻松时也是。一个人如果能遵循自然的轨则,就可以避免精神紧张与心理失常,否则,就会愈来愈紧张而情绪失常,直到并发精神病,甚至死亡。让我们感谢短暂的涅槃,和由良好的外在环境所成就的涅槃,那时,没有贪爱、我慢、邪见,更重要的是没有「我」、「我所有」的念头,内心是空灵的、自在的;这短暂的时刻足够让我们休息一下,因此而保持健康。
  过去的人处于涅槃的时间较多,现代人由于瞬息万变的知识与活动,比以前的人更常受到烦恼的干扰,精神紧张或患心理疾病的比以前更多,增加的速度快得令医院无法应付,这是现代人的耻辱。拥有的知识愈多,却愈可能精神错乱!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单纯,就是现代人不知道如何放松精神,让心灵休息。现代人野心太大了,从小开始就被教导要有雄心,也因此从儿童时期起就精神不适,一旦学业完成,他们已经是有精神困扰的人了。这是他们对释迦牟尼佛的教诲──「我」、「我所有」念头的生起,就会造成苦──没有任何兴趣的结果。
  现在让我们深入探讨「生」的意义。一个人不管「生」为什么,都只有苦,因为这里所谓的「生」,是指由于不觉察而生起的执着。这一点很重要,大家都应该明白:一个人的内心生起「我是什么」,而他能觉察这个念头的生起,这就不是一种「生」;相反的,如果他迷迷糊糊地不能觉察,就是「生」。因此,佛陀劝导人要时时刻刻保持明觉。如果我们知道自己是什么、应该做什么,并且醒觉地做该做的事,就不会有苦,因为这时没有「我」、「我所有」的念头生起;一旦迷惑、失念、漫不经心,就会贪爱执着于「我」、「我所有」、「我是某某」、「我怎么怎么」的念头,这就是「生」。


「生」是苦

  「生」是苦,有什么样的「生」就有什么样的苦。「生」为母亲就有母亲的苦;「生」为父亲就有父亲的苦。这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生起作母亲的妄念,并因此想要这个、那个,执着于这个、那个,这就是母亲的苦;父亲的苦也相同,如果他紧抓着身为父亲的妄念不放,而想要这个、那个,执着于这个、那个,这就是父亲的苦。但是,如果是一个醒觉、具有智能的人,就没有这种困惑与曲解,能清清楚楚地明白作为一个父亲(母亲)应该做什么,能以平常心完成应做的事,而不执着于「我是父亲(母亲)」的妄念,这样他(她)就没有父亲(母亲)的苦,并能给予子女最好的教养。所以,我们必须要明白:「生」为母亲就有母亲的苦,「生」为父亲就有父亲的苦,同样地,「生」为富翁,就有富翁的苦,「生」为乞丐,就有乞丐的苦,以下再举一例对照说明。
  如果一个富翁整天迷惑、执着于「我是富翁」,这个念头本身就是一种苦,而这个富翁所有的言行都被烦恼所驱使,以致于更苦,即使晚上就寝时,也仍沉溺在「我是富翁」的念头里而无法成眠,所以说「生」为富翁就有富翁的苦。同理,如果乞丐为自己的不幸、贫穷、痛苦与困难而感到苦恼,那就是乞丐的苦。相反地,如果这两人能有片刻不再执着于那些虚幻的念头,当下就不再苦了──富翁不再有富翁的苦,乞丐不再有乞丐的苦。这就是有时候我们会见到乞丐快乐唱歌的原因,因为当时他没有「生」起乞丐的念头,不认定自己是正遭遇困境的乞丐,在那一刻,他止息了乞丐念头的生起,而可能「生」出演唱家、音乐家的念头来!假设一个贫穷的渡船夫时时刻刻执着贫穷的念头,划动船桨时也不免厌倦、自怜,那么此时此地他就如同掉入地狱般受苦;但如果他能不生起且不陷入这样的念头中,反而认为自己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明白工作是人的本分,并且内心醒觉而安稳地工作,那么他会一边划船一边唱歌。
  所以请务必谨慎地认清以下的问题:前面提过的「生」究竟指的是什么?如果一个富翁任何时刻生起「我是富翁」的念头,当下就经历富翁的苦,一个乞丐产生「我是乞丐」的念头,当下他就经历乞丐的苦。相反地,如果一个人不这样自我认定,他就没有「生」,也就没有苦了──不论是富翁、乞丐、渡船夫等。现代人听不进这种观念,纵容自己被无明、贪爱、执着所支配,所以在一天之内就数不清有多少次会「生」为这个、「生」为那个,.... 。 如佛陀所说:任何形态的「生」都不外是苦,唯有不「生」,才能不苦,所以每个人要时时刻刻小心,保持内心的觉醒、观照,不要被「我」、「我所有」的妄念所迷惑、干扰,如此,就可以离苦了,不管你是农夫、商人、军人、公务员,或者是什么身份,乃至是天神,都将从苦中解脱,但一认定「我是什么」,马上就经历苦。
  如果掌握「有『我』的妄念就有苦」,就可以了解佛教的核心义理,因而受用无穷,不枉生为人身、值遇佛法;如果无法了解这一层义理,那么即使你是佛教徒,也得不到佛法的利益,只是虚有其名,枉为佛教徒,徒列其籍罢了!你将如其它非佛教徒一样坐着饮泣,继续受苦。作为一个真正的佛教徒,就要认真奉行佛陀的教诲,尤其是不要执意认为有「我」、「我所有」,做任何事都保持醒觉,就没有苦痛,如果真能这样,你就能好好工作并享受工作的乐趣。如果心里有「我」、「我所有」,所有的工作都是苦的,如此一来,任何轻松的工作也将变成沉重的负担;如果内心不执取「我」、「我所有」,而能清清楚楚,那么所有的工作,甚至包括繁重、污秽的工作都将充满乐趣。
  我们务必要了解这深奥而隐微的真理,它的根本就在一个「生」字。「生」是苦,只要能放下「生」,就能解脱苦。若一个人一天之内经验无数次的「生」,他就得受无数次的苦,但如果他完全不「生」,就可以完全没有苦了。所以,直接便捷的修行法(佛教的核心),就是在于持续缜密地观照心念,不让它出现轮回的状态,而维持心原有的涅槃境界。也就是每个人必须时时小心观照、守护心念,始终保持清凉、寂静的心境,不让轮回有机可乘,那么,心会培养出涅槃的习惯,在某个适当的因缘下,就会达到绝对、永恒的涅槃。事实上,我们每天都有短暂的涅槃──外在环境良好时的短暂涅槃,它是涅槃的样品,是预尝的涅槃经验。每个人都要好好保持这种涅槃,不要给轮回、「我」、「我所有」的念头任何机会,不要让「我」的观念出「生」。请小心保持醒觉,增长观慧!不论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要醒觉地做,不要有「我」、「我所有」的念头,轮回就没有机会出现,内心就会保持在原有的涅槃境界中,直到完全习惯于涅槃,不再变化,这就是圆满的涅槃。
  从小到大的生活方式就很容易让我们「生」出「我」、「我所有」,并且习惯于轮回,这已变成天性的一部分,沉睡在我们内心深处,难以拔除,这种性格有时被称为系缚(samyojana )或随眠( anusaya )。 不管怎么称呼,都是指使「我」、「我所有」生起,制造「我」、「我所有」意识的习惯。在某种形态时,它称为贪;在另一种形态时称为瞋;又一种形态时,则称为痴。不管它是什么形态,都只是「我」、「我所有」及自我中心的表现。当「我」要某种东西时,就是贪;若得不到想要的,就生瞋;若犹豫不决、迷迷糊糊地,不知道需求什么,则是痴,都是陷溺在希望与可能性里。不管是什么样的贪、瞋、痴,都只是「自我」,一旦它们在心里出现,涅槃就会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休止的轮回。人处在这个情况下,是很难活得长久的,幸好「自然」帮了忙,就像前面所说的,人很自然地会疲倦,在睡觉和其它形式的休息时,轮回的过程便自动停止,情况因而改善,得以逃过「死亡」。【译注三】


奉行正确的生活方式

  在世界历史中许多证悟的人已经发现,延长涅槃的时间是可能的,他们也教导世人,抵达终极目标最直接的修行方法是奉行八正道。它是一种修行的途径,可以防止「我」、「我所有」的念头生起,延长清凉与涅槃的时间,减少受苦或轮回的时间。佛陀说:「如果所有比丘过正道的生活,世上就不会缺少阿罗汉」,这道理简单得令人难以相信,但大家如果深入了解,就必定会相信无疑。
  「正道的生活」有深刻、重要的涵意,它代表没有「我」、「我所有」的念头。我们虽然天天过日子,但并不是过正道的生活,「我」、「我所有」的念头常常生起,一天之中甚至突然来临很多次,因此没有机会达到究竟涅槃的境界,也无法成为阿罗汉。正道的生活表示遵循八正道的生活: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圆满这八项,即在践行八正道,如果我们以这种方式正确地生活,烦恼就不可能产生,「我」、「我所有」也不会生起,久而久之,「我」、「我所有」还会像动物缺少营养般干瘪消瘦,因为正确的生活剥夺了它们的养分,使它们丧失精力,直到完全干竭、永远消失,就证得八正道的果──究竟涅槃。
  重要的是必须保持正见与正业,让「我」、「我所有」无法生起,就没有所谓的「生」,一旦没有任何形式的「生」,就没有任何形式的苦,也就拥有佛陀所说的真正的喜乐。一个人了解这道理,并确信每次的「生」都不免于苦,他就会努力避免「生」。要知道,精神层面的「生」发生得太迅速、太容易了,确实主宰这种「生」非常困难,一个人在一天甚至一小时之内,可能经历无数次的「生」,必须小心提防!「生」是我们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此刻可以驾驭这种「生」,就可以控制肉体死亡后的「生」,所以毋须忧虑肉体死亡后的「生」,反而应认真探讨肉体死亡前的「生」。当我们还活着,这种「生」就不断发生,而且每天发生无数次,让我们学着主宰它,如果此生可以止息「生」,「生」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八趣

  每个人都关心、好奇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就是自己死后会往生那一趣。是投生恶趣的地狱、畜生、饿鬼、阿修罗?还是往生人、欲界天、色界天或无色界天?往生何处依相应的「受」归纳成善趣( Sugati )、恶趣( Duggati )两类。 善趣是八趣中令人满意、渴望的境界,反之则是恶趣。但这不是佛陀的教导,佛陀说:「只要有『生』,当下就是无穷尽的苦」,这与人往生那一趣无关,因为前面已经说过「生」指的是执取。不管「生」为什么,「生」本身就是苦,就如富翁与乞丐的例子,苦的形式可能会变,但苦的程度还是一样的,生于善趣有善趣的苦,生于恶趣有恶趣的苦。总之,必须彻底止息「生」。所以不必好奇自己会往生那一趣,也不必想要往生人趣、欲界天或梵天,因为结果一样会有人趣、欲界天、梵天的苦。即使是梵天,也有梵天的苦,如果没有苦,就不会出现佛教,佛教的存在是为了「产生」圣人──能止息一切苦(包括人、天人、梵天的苦)的人。这也是佛陀被称为天人师的原因,因为他教导所有众生脱离苦。

  请注意,在八趣轮回的巨轮中,人在这一期生命就可能轮回至其中任何一趣:恶趣中的地狱、畜生、饿鬼、阿修罗,居中的人趣,或善趣中的欲界天、色界天或最高等的无色界天。所以有八种可能:四恶趣、人趣、三善趣。八趣中每一趣各有其「生」的苦,一个人执着于他所往「生」的处境,就会经历相应的苦,而每一个人在每天的生活中,都真实的经历这八种「生」,且让我们尝试了解它,在此先说明什么是地狱、畜生、饿鬼、阿修罗等四恶趣。

  地狱真正的意思是焦虑,像被火烧般的焦虑。如果一个人心焦如焚,当下他就是个地狱众生,不论比丘、沙弥、在家信徒、居士或世界上任何人,如果因为「我」、「我所有」的念头而焦虑焚心,当下他就身处地狱。

  不论何时,一个人如果愚痴,那么他就是个驽钝的畜生。不论是男、是女、是出家人、在家信徒或世界上任何人,只要有无谓的愚痴,当下就堕落为畜生。「生」为畜生的意思是愚痴。

  任何时刻,「我」、「我所有」等念头产生精神上的饥渴,就如赌徒与彩券迷为了金钱或中奖而饥渴、受苦──这时就「生」为饿鬼。「生」为饿鬼是指精神上极端饥渴。

  如果恐惧、怯懦,就「生」为阿修罗(受惊吓的鬼),阿修罗的意思是「不够勇敢」,阿修罗就是懦弱、受惊吓的人。

  每一天,我们都可能「生」到四恶趣中。小心!请注意「我」、「我所有」以什么形式「生」起:如果是焦虑,就入籍为地狱众生;如果是愚痴,就是畜生;如果是精神的饥渴,则为饿鬼;如果是不可理喻的恐惧,那就是阿修罗。

  举例来说,一个赌徒铸成大错,输光了一切财产,他立刻如大火焚身般焦虑难耐,顷刻间就在赌场堕入地狱。如果他认为只有继续赌下去才可能解决问题,即使他才开始下赌,就已堕入畜生道,「生」为愚痴的畜生。而在继续赌的过程中,无法克制的精神饥渴,就会使他堕落为饿鬼。一旦他害怕再输光一切,就立刻陷身阿修罗道,变成阿修罗。以上是举赌徒的简单例子,说明一个人「生」为地狱众生、畜生、饿鬼、阿修罗的可能情况。

  我们的祖先绝非傻子,否则他们不会留下「天堂、地狱都在人心里」的隽语。但他们的后代子孙却显然是笨人,竟以为人只有在死后被装进棺材里,才会上天堂或下地狱。只要稍微检视这项观念,就知道它是多么愚蠢啊!让我们像祖先一样聪明,明白天堂与地狱都在人心里,这样就够了。

  再想想前面所说的,赌徒以一身而具足地狱众生、畜生、饿鬼、阿修罗的例子。焦虑可能是由于犯错或业报,焦虑就是地狱;而愚痴的程度有时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好好考虑、审视愚痴这个问题,你会发现我们有时愚痴得出人意料之外,而做出不恰当或恶劣的行为。至于精神上的饥渴,如渴望快乐、贪染名利等等,则无时无刻不存在,如果饥渴的程度强烈到难以满足,我们就变成饿鬼了。人为什么要如此饥渴呢?我们有足够的智能知道该做什么,就让我们心满意足地去做,不要贪婪得像个饿鬼。即使买彩券也可以不必像饿鬼,它可以是出于好玩,也可以正确地认为是提供国家建设基金,绝对没有必要来自于饿鬼般的贪婪心态。如果有觉醒,而没有「我」、「我所有」的念头生起,就不是满身贪婪的饿鬼;但如果缺乏觉醒,存有饥渴,当下就是饿鬼。恐惧的道理也是如此,恐惧可能变成一种习惯。好好想一想!有些人连蚯蚓、蜥蜴、壁虎、小老鼠都害怕,实在是太离谱了!这些都是不合理的恐惧。另外是对鬼的恐惧,要知道至今仍然没有人可以证明鬼的存在和长相。又有些人非常害怕佛法,他们害怕修持佛法会使人生枯燥无味,害怕涅槃也是如此,他们害怕佛法与涅槃,像这样的人此时此地就是一群很够格的阿修罗。

  现在我们要克服的问题是,绝对不可再为自己制造焦虑,如果做错了什么,不必焦虑而陷入地狱,可以重新思维应该做什么,然后改善它。尤其必须明白如何做才不会产生「我」、「我所有」,如此就够了。我们不能再像畜生那么愚痴,也不可再有难以克服的饥渴及无谓的恐惧。一切都正确地进行,则不会陷入恶趣,如果当下不陷入恶趣,死后入棺也一定不会陷入恶趣。请大家思考一下,如果此时此地没有愚痴、饥渴、恐惧,就不会做恶事、做错事,就不再陷入恶趣中,那么死后怎么可能堕入恶趣呢!这是我们能力所及、能把握的当下,不再生为地狱众生、饿鬼、阿修罗、畜生,死后便必定不会投生四恶趣。所以,不必在意死后的事,只需重视眼前所发生的事,然后一一克服,如此也等于在解决未来的事。我们必须要掌握地狱、畜生、饿鬼、阿修罗的真确意义。

  接着我们来谈人道。「人」代表的是疲倦,精疲力尽、汗流浃背、辛勤工作换取温饱与感官乐趣。人与焦虑、愚痴、饥渴、恐惧无关,「人」的意思是指辛苦工作,诚实廉洁地换取想要的东西。不要把人和比人差的地狱、畜生、饿鬼、阿修罗的意义混淆。「地狱」的意思是焦虑,「畜生」是愚痴,「饿鬼」是饥渴,「阿修罗」是恐惧。而「人」指的是完全不同的意义:勤劳、坚忍地工作,公平诚实地得到或购买想要的东西,这就是人的特征。简单地说,「人」就是习惯性疲倦的情境。

  比「人」更高一层的是欲界天,就是我们经常听说的,拥有华屋广厦且有天女侍候的天。也就是没有疲倦,却如愿拥有大量感官享乐的境界。再高一层的是色界天,他们厌倦感官享乐,明白感官享乐是染污的,因此希望过着清净、淡泊的生活,这就是还有色身以及涉及物质(色法)的色界天。更高一层的无色界天,他们明白色身无常,不值得眷顾,并认为最好根本不要有臭皮囊。若一个人有这种意识,就「生」在无色界天。

  以上八趣的解释与一般说法不同。举地狱为例,在寺庙壁画上的地狱,有大铜镬、酸水海、枪林剑雨.... ,这是一个以物质方式表达的隐喻, 用来说明某种难以形容的精神状况,也就是以具体形相表示心火的焦虑、担忧。世俗的其它物质形相也常被当做譬喻,用以代表内心的愚痴、饥渴与恐惧。同理,人道是疲倦的境界;感官的完全满足就是欲界天的境界,如果一个人以金钱、势力、福报或任何方法得到感官的满足,没有因工作而来的疲倦,那么他就在欲界天了;色界天则厌恶感官事物,所以他们不愿涉及感官享乐的事物,而只希望享受纯净、不受染污的乐趣。


观心
  让我们检视自己的心念,它有时沉醉于感官享乐,但当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浸淫其中,也会变得厌烦而想稍微歇息;有时我们也想玩乐,或用其它的物质来娱乐自己,但这些物质都无法令人满意,便想到非物质的活动,如善行与名闻。直接地说,就是有些人沉迷于感官乐趣,有些人则喜欢以嗜好自娱,如莳花、养热带鱼、养鸽子,并且乐在其中。人心善变,有时某些人认为感官乐趣与兴趣嗜好会使人迷惑,也比不上精神层面的享受,因而想要有善行、美德或者名闻等非物质的东西。以上境况彼此的差别很大,构成不同的层次,但必须注意的是每个人都可能经历这八类的「生」。检视你的内心,看看它会生到那些趣。人可能在一天之中沉溺于感官乐趣好几个小时,然后想借着运动或以嗜好自娱来休息一会儿;而在其它时候,可能想彻底休息,远离一切干扰;有时他又必须回到人趣,长时间辛勤工作,并因而疲惫不堪;也有些时候,他可能堕落到地狱(焦虑),或处在畜生(愚痴)、饿鬼(饥渴)、阿修罗(恐惧)的心境里。换言之,一个人一天之内就可能经历好几种「生」,或者在一星期之内经历过八趣的「生」,他可能「生」到四恶趣中的任一趣,或是人趣、天趣。但不管「生」为什么,都只是苦。「唯有解脱『生』,才能解脱苦」,这句话很难了解,但一旦明白,也就能明白佛陀所有的教诲和佛法的核心──「不生」了。

  「不生」,不是指人肉体死亡,放在棺材内后不再生。请这么想:如果整天都保持醒觉,不令我慢生起,不令「我」、「我所有」等自我意识、自我主义生起,这才是「不生」。人的心保持醒觉,没有其它心念干扰,就可以做应该做的事,并且做得恰到好处,在此心境下,工作是一种乐趣。没有「我」、「我所有」等念头而且恰到好处地做事,这是一种享受,也正是佛陀教诲的精髓。这项教诲的真义是要我们不要以有「我」、「我所有」的念头过活。每个宗教也都这么教示,这种道理可以根据自然的法则加以验证。

  佛教主张,若一个人的思想有自我意识,以「我」为中心,就是苦。基督教也认为不要以「我」、「我所有」思考,不要以为有「我」、「我所有」。但大多数基督徒不了解这道理,正像大多数佛教徒不了解佛陀对这方面的开示一样。世界上所有宗教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没有信徒真正懂得自己所信仰的宗教的真实义。佛教徒不了解「不要生」、「停止生」,因为不明白,所以困惑、不相信,甚至认为它是错误的说法,也许还不至于敢责备佛陀说错了,心中却仍不免存疑;或者认为传播这种说法的出家人误传了佛陀真正的用意,这正是佛教界的情形。也就是说,人们完全不明白「无我」、「空」(没有「我」、「我所有」)的教义,所以要受苦。我们经常「生」,经历轮回的次数就比经历涅槃多得多。

  上述说法可以从医院内精神紧张、错乱的病人大爆满一事找到充足的证据。世人就是不知道预防精神错乱的真理,而这正是佛陀说法的目的:做一个醒觉的生命,能持续地醒觉,明白世间没有「我」、「我所有」,除了醒觉之外,内心始终不存「我」、「我所有」等念头,知道该做什么,并付诸行动。这就是佛陀说法的根本,此外无他。


从自我中解脱出来

  现在我想谈一段基督徒不感兴趣的经文。这是新约圣经哥林多前书的一小段经文,是圣保罗把耶稣的教义归纳后的简短教诲:「有妻子的,要像没有妻子;哭泣的,像不哭泣;欢笑的,像不欢笑;购置的,像未拥有什么;享受世上财富的,像没有尽情享受。」
  在这段基督教的经文中我们看到佛教的精髓,「有妻子的,要像没有妻子」,这是圣保罗对男士的说法,他虽然没有对女士说:「有丈夫的,要像没有丈夫」,但这句话是说对丈夫或妻子都不要执着,不要以为是「我所有」的。如果有财产,不要执着它,以为这是「我的」财产,要像没有财产一样。如果有苦生起,察觉它,苦就会远离,不要认为这是「我的」苦。如果欢笑,不要认为这是「我的」欢笑。所以,「购置的,像未拥有什么」,即使从市场带回所买的东西,心里却没有认定这是「我的」东西,在这种意识下,我们是没有带任何东西回家的。这段经文是基督的教诲,基督教的精髓。有一次,我问一位基督教的高级教师如何理解这段经文,一开始,他一句话也没说,之后,他说:「我对它从来就不感兴趣。」因为他认为这段经文无足轻重!事实上,这段经文有最重要的涵意,但却被冷落忽视。每个宗教之所以被公认为宗教,本质上就是教导不自私,而教导无我或不自私是相当重要的事,偏偏它的信徒却对这种道理毫无兴趣,就像佛教徒对「空」与「无我」等佛教的特殊教义毫不关心一样。

  因此可以说,人对切身相关的事情没有兴趣。人只对聊天、吃喝和以自我为中心的娱乐有兴趣,而这些兴趣会令人增加「我」、「我所有」。结果,大部分时间成为地狱众生、畜生、饿鬼或阿修罗,而不是人;即使是人,也操劳过度以致汗流浃背,不知道如何休息;如果「生」为更高层次的「我」,不论是那一层天,也不免经历相应于欲界天、色界天或无色界天的苦。这是因为人们不明白道理,受到魔王的影响,蹈上它的行径,而不追随佛陀的道路。

  其实我们对魔王也没有正确的认识。魔王意思是迷惑、控制人心的所有事物,尤其是性或感官的事物。在充满各种感官乐趣的他化自在天里,有魔眷在供给、侍候,以满足所有欲望,魔王就住在那里。现在我们都是魔王的奴隶与受害者,因为我们渴求这些感官欲乐,并因此增长出「我」、「我所有」。一旦「我」、「我所有」产生,就没完没了,而陷入魔王的掌握,不知道要追随佛陀的教诲,这就是入魔。换句话说,任何时候,只要内心有「我」、「我所有」,魔王就会现身,人就成为魔王的奴隶;若心中没有「我」、「我所有」,当下就是佛陀的追随者。仅仅在一天之内,你就可能在某些时候是魔王的奴隶,而在另外的时刻是佛陀的信徒。任何人都可以清楚知道,自己在一天之内,「我」、「我所有」等念头可能出现好几个小时,也消失好几个小时。

  任何时刻只要生起「我」、「我所有」的念头,人就「生」了,并且执着于八趣中的某一趣,苦因此产生,屡试不爽。每个人都应该设法避免且采取行动防止「我」、「我所有」生起,培养并延长空灵、寂静的涅槃时间,那么总有一天会从精神和肉体的病苦中解脱出来。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等都是「我」、「我所有」的念头造成的,执着于「我」、「我所有」是不安的来源,使我们无法充分休息,当内心困惑,醣分的新陈代谢就不正常,起伏变化很大,结果产生生理疾病,也引生令精神受苦的精神疾病。扼要地说,身体无法承受压力时,后果便是精神紧张、生病,甚至死亡。即使不至于死亡,也会像陷入某一层地狱似的,感受到极大的苦与悲哀。

  事实上,我们还可以更深入地讨论,比如方才说地狱就是焦虑,我们必须明白,有的经文更详细提到有十八种、二十八种或更多种地狱,但我认为地狱只有一种,就是焦虑。不管那一种,都是来自于火烧灼的苦,没有一个地狱是清凉的。相同的,饿鬼也有很多种:狡猾的饿鬼,口如针眼、肚如山岳的饿鬼(因此永远无法满足饥渴的欲望)等等,但都在说明一件事──饥渴。只要掌握基本意义,在一定的范畴内,每个人都可以随兴理解这些详细的解释。这基本的意义是:地狱众生受焦虑苦,畜生是愚痴苦,饿鬼是饥渴苦,阿修罗是恐惧苦,人则是疲倦苦,欲界天迷恋感官享乐,色界天沉迷物质事物,无色界天则沉醉在纯粹的精神事物中。这些都是「生」的形式。任何人只要有「生」,毫无例外地,一定会受苦。所以请试着放下所有这些「生」,「彻底调伏『我慢』是无上的喜乐」。保持觉醒与观照,脱离「我」、「我所有」的念头,就能解脱苦,好好地维持这种境界,直到永远不变时,就是真实究竟的涅槃。


精进
  我们已经有短暂的涅槃,请延长它,尽可能减少苦与轮回。人身难得,让我们珍惜这八十年或一百年的生命期,不要浪费大好因缘。如果没有任何进步,即使活到一千岁,也到不了任何更高的境界;如果有进步,此生可能就达到究竟涅槃。不管是小孩、青少年、成年人或八十老翁,只要能正确明白苦如何产生、如何消灭的道理,就可以有效治疗自己的疾病,控制「我」、「我所有」的自我中心意识,也会自动地厌离这些念头,领略解脱苦的清凉、喜乐与自在。佛陀所说的法可以简单归纳为:「不要执着任何事物」,其意义就是教人不要把任何事物执着为「我」、「我所有」,不论是物质、境界、行为、精神状态、行为的结果或任何事物,总之,不要把它当作是「我」、「我所有」。要把任何东西都认为是属于自然的,是遵循自然的法则而为自然的一部分,是自然所有,而不要把它当作「我」、「我所有」。若有人大胆地把它当作「我」、「我所有」,他就是个贼,把属于自然的万物占为己有的贼,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一定会受到贼的苦。因此佛陀教诲世人不要执着万事万物,以为是「我」、「我所有」。「如果所有比丘过正道的生活,世上就不会缺少阿罗汉」,佛陀所说的这句话如此简洁,令人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但却概括了所有的教诲──正道的生活,就是不让「我」、「我所有」产生,如此,世上就不会缺少阿罗汉了。


注释

【译注一】「我慢」是指自我意识,即认为有「我」的存在。
【译注二】因为人在正常的情况下,都会在顺、不顺、非顺非逆之境中,生染、瞋、无记等反应故,相对于此,故言「意外」。
【译注三】死亡是指无尽的轮回,无生无死则是逃过死亡,人在睡觉或休息时,「我执」没有生起,轮回暂止,就是「死亡」的境界没有来临。

Thursday 15 September 2016

佛使比丘 - 生命之囚

生命之囚
        今天我们要谈的主题是“囚牢”,了解囚牢会帮助我们更了解生命,更清楚能解除生命痛苦的佛法。所以,今天我们来谈“囚牢”,请各位专心聆听。
        只要有囚牢状态的地方,便有苦( dukkha )的存在,大家应该可观察到各式各样的苦都含有囚牢的本质。苦的特征包括被系缚、监禁或锢上锁炼,以及历经各种困厄和纷争。
        如果你懂得这些,就会更了解“执著”( upadana )的意义, 因为只要有执著,就会有囚牢。执著使人被监禁于囚牢中,成为“阶下囚”。
        那个地方有执著,那儿就有束缚,不论是正面或负面的束缚,两者同样都会捆绑人。只要执著事物为“我”或“我所有”,便会产生系缚,而人一旦陷入系缚之中,就好比身陷囚狱一般了。
        所有佛法的原则可以归纳为:执著是苦的因,苦是执著的果。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善加了解执著,为了便于了解执著,我们必须像看囚牢一样把执著看清楚,执著就是心灵的、精神的囚牢。
        我们学习佛法,修持止观就是为了要摧毁执著。或者,打个比方,就是为了摧毁禁锢我们的囚牢。
        我们现在所谈的虽然是心灵或精神的囚牢,但它和遍布各地监禁犯人的囚牢具有相同的特质。而这种纯属精神的囚牢,却无法以肉眼得见,更奇特的是,人们往往自愿被锁在里面。大家如此欣然前往并甘心被锁在其中,真是心灵囚牢非常奇妙的一面。

[自囚牢中解放即是自由]
        所有宗教最终的目标不外乎得救、解脱,想想各宗教常使用的“得救”、“解脱”等词,或在其他语言中可恰当表达此涵意的字眼,其实这些字眼都具有相同的意义,那就是──得到救度。所有宗教都在教导如何得救,然而到底要超越什么才能得救呢?要超越心灵的囚牢才能得救。
        大家随时随地乃至此时此刻,都需求的一件事,就是所谓的“自由”,简单地说就是脱离囚牢,不论是实体的、物质的,或心灵的、精神的囚牢。因而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需要自由。
        缺乏智慧的人只看得到物体的或一般的囚牢,并对它产生畏惧,但那些具有智慧的人,就可以更深入地看出精神囚牢有多么恐怖和危险。
        事实上,难得会有人被关入一般牢狱,而世人却都被心灵的囹圄所系缚。举例来说,现在各位坐在这里听讲,虽然是置身于一般的囚狱外,但却都被禁锢在心灵的囚牢中,也正因为这种被禁锢的苦迫与压力,驱使我们学习佛法和修习禅定。至于你是否已察觉到上述情况,这并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它都会迫使我们从挣扎中挖掘出一条逃脱心灵囚牢的路来。不管你是否知觉心灵受到系缚,它都迫使我们不断去寻求心灵的解脱。正因为如此,大家才会来这里或到其他地方学习佛法。
        虽然禁锢我们的就只是“执著”,但它却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展现,共有好几十种形形色色的囚牢。如果我们去研究各类型的囚牢,就会更了解这现象,更了解执著,同时也会更加明白佛法所说:苦的根源是“爱欲( tanha )”与“烦恼”( kilesa )。 如果能够清楚而且彻底地了解“囚牢”,就能够了解“苦”是怎么一回事了。

[佛教唯一的核心]
        另外, 我想建议大家直接使用 upadana (执著),而不要用 attachment 或其他英文译字取代它。 目前你可能对 upadana 的意义还一知半解,但可试著使用这字眼,使你的口、你的心以及你的感受先习惯它。因为佛教的唯一核心就是断除执著,当执著断除后,便不再有囚牢,也就没有苦了。
        想了解 upadana 必须将英文中依恋附著( attachment )、 黏著的( clinging )及紧握的( grasping )三个字的意思融合在一起, 这样才能确切表达 upadana 的涵意。当然最好是使用 upadana这个字,因为它的涵意比较丰富,能够使我们以更宽广的角度了解“执著”。
        upadana (执著)虽只是个简单的字,但却最为重要,因为佛教的核心就是要根除执著,进而解除苦。请大家务必了解断除执著就是佛教各宗各派的核心,这在每一宗派都可发现得到。上座部佛教也好,大乘佛教也好,禅宗、西藏佛教也好,或任何你所喜欢的宗派都好,他们只不过在名相、外在仪式或修持法门上有所不同罢了,其实就本质而言,同样都是为了断尽执著。
        不必因为无法研遍佛教各宗派的教理而感到忧伤、沮丧或焦虑,别给自己找麻烦。假如你无法到西藏、斯里兰卡、缅甸、中国或其他地方研习佛法,也不要感到忧虑,那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因为佛教唯ㄧ的核心,就是去除执著。如果要说上座部、大乘、禅宗、密宗及中国佛教之间有什么差异的话,也只是外壳、表皮的肉瘤或仪式的多少不同罢了。佛教的真正核心,其实处处都相同,那就是执著的断尽。所以不必因为无法研究各宗各派的佛教而感到悲伤或不足,只要全心修习断除执著,那就够了。
        如果想要像专家一样研究大乘佛教,就得研习梵文,但你可能学了一辈子仍然一无所知;或为了想好好地了解禅宗而去学中文,但耗尽一生学中文,到头来还是不懂什么是禅宗;若想了解西藏密教金刚乘,那就必须学藏文。只是学习这些语言,就要花上你将近一生的时间,但仍然无法真正了解任何东西,也无法进入佛教的核心。这些都只是外在表相,人们却把它当成“新发展”( new development )。 如果要知道佛教的核心,只需要学习断除执著,只要学习这件事,你就会了解佛教的本质了。因此,不管佛教被贴上大乘、上座部、禅宗或金刚乘的标签,不管它来自中国、日本、韩国或其他任何地方,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核心──断除执著。
        其实单单上座部佛教,便有各种不同的形态,光是修习禅定就有许多法门,例如:观察腹部的起、伏,或持念 Samma Araham (正阿罗汉)及 Buddho 、 Buddho (佛陀、佛陀),以及其他各种不同的法门。但只要方法正确,必定能断除执著。如果不能断除执著,就无法契入佛法的本质,那项法门也就毫无益处了。为何不对“断除执著”(或者用比喻来说,对“摧毁囚牢”)产生兴趣呢?所以,今天我们来谈囚牢是再好不过了。
        正确地说,我们实在无法从经典、技巧,或各式各样的教义中学到如何断除执著,我们必须在执著的本身,也就是在囚牢或苦之中学习,才能获得真实的利益。因此,我们最好先找到这囚牢,以下我们就来谈谈“囚牢”。

[向内学习]
        在此,我们面临两种选择:是要向外学习,还是要向内学习?这两种学习有天壤之别,而佛陀告诉我们必须向内学习。如来( Tathagata ) 曾宣说:应该要学习的一切,存在于活生生(未死)的身体中【译注一】。那儿才学得到,因此我们就在那儿学习。向内学习,就是在自己活生生的身体本身学习;而向外学──从书本中或各式各样的仪式中学习,是无法获致任何用处的。请向内学习吧!请切记“向内学习”!
        修习止观,例如我们在这里修习出入息念,就是向内学习。向内学习必须具有相当的耐力,但也不是太困难。实际上,人们所从事的高难度运动和特技等比修习止观困难多了,然而人们却有足够的耐力来胜任这些。可见只要有适度的耐力,便可以透过专注观呼吸来修习止观。但有些人耐不住就半途而废,其实只要再忍耐一些,便能有所成就。因此,请你以充分的耐力努力向内学习。
        我想,使用譬喻说明会帮助大家更了解接下来所要讨论的主题,因此我们今天就应用这个技巧来谈“囚牢”。

[生命本身是囚牢]
        大家首先要看清的囚牢就是生命本身。
        如果你看得出生命是一座囚牢,就可说对自然真理有相当的了解了。然而,大部分人却把生命当成可以玩乐享受的东西,他们浸淫于享受生命,并且迷恋、沉溺其中。正因沈醉于生命,更使得生命本身变成囚牢。
        若能看到生命是囚牢,必然能够看到生命中的执著。如果从未看到生命中的执著,就不可能了解生命即囚牢,反而会把生命视为天堂而心满意足。生命当中有许多能满足我们、迷惑我们的东西,对这些令人满足、合意、迷恋的事物存有执著,就会造作出一座座的囚牢。对事物喜爱的程度有多深,则因执著生起的囚牢便有多大的束缚力,这是属于正面的执著;而当我们憎恨或厌恶某些事物时,就形成负面的执著。只要是沉迷于事物中,不管是正面或负面的执著,同样都是囚牢。
        此外,每个人都要了解:只要对生命有执著,生命就会变成囚牢;对生命没有执著,生命就不再是囚牢。此时此地,大家可以自己反省:“我对生命是否有执著?我的生命是不是一座囚牢?我是否正住在一座执著的囚牢中?”必须非常详细地观察自己并彻彻底底地检查,生命对你而言是不是一座囚牢?你是否已经有了囚牢?是否正住在囚牢中?否则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静坐、修习止观呢?就本质来说,修习止观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摧毁囚牢。至于研习与修持能否成就,或能否摧毁囚牢,那是另一回事,但真正目的就是要摧毁生命的囚牢。
        仔细想想!如果我们无法辨识执著,那么甚至会在不认得囚牢的情况下被捕入牢内,更糟的是,还会对囚牢感到满足和迷恋,就如同满足和沉迷于生命一样。由于满足和沉迷于生命,我们便被禁锢在生命之囚中。那要怎么做才不会使生命成为囚牢呢?这是个必须谨慎而且准确回应的问题。
        要如何生活才不会使生命成为囚牢?这意味著生命原本就不是囚牢,是人们起了执著,才使生命变成囚牢,是我们自己的无明、愚痴和缺乏正见,才使生命有了执著,而让生命演变成一座囚牢。在泰国有句粗鄙且含责难意味的俚语“ Som nam na man ”,意思是“活该”!。生命本来不是囚牢,是我们无明的执著才产生囚牢,这只能说“活该”了!
        如果你能成功地修习出入息念,就会相当了解生命,并进一步充分了解执著。如此,在生命中就不会存有一丝执著,日后便不再产生囚牢,现有的囚牢也会瓦解消失。这是非常有价值且具意义的事;但人们是否能接受,却是另一回事,不见得人人都能够了解。请试著来认识这些应该要了解的事实吧!它将激发我们以精力和毅力去摧毁囚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生命必须随顺自然法则,或者说我们必须遵守自然法则来履行责任。我们必须觅食、运动、休息及松弛身心,必须靠工作维持生计,不去做这些,根本不可能!而被迫使去做,也是一座囚牢。我们得随时遵循自然法则,这样的事实就是一种囚牢。然而要如何打破这座囚牢呢?
        为什么我们会被禁锢在“必须服从自然法则”的囚牢里?因为我们对自身或对生命产生执取,一旦生起执著,“我”便产生,便开始对生命感到不安、焦虑、害怕和恐惧。如果我们对生命没有任何执著,这些便不会像囚牢一样系缚我们,而我们就可在没有苦恼的情况下,寻找自己的需求,如去谋生、运动或照顾身体。如果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能遵行自然法则而不起执著,那么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感到苦,这便是真理的微妙、奥秘、不可思议之处。

[本能是囚牢]
        接下来要谈的囚牢是“本能”。我们一直活在本能的影响下,处于本能的势力下,不论是人类、动物或植物,只要有生命就具有本能。我们经常受本能的摆布行事,尤其是性欲或繁殖的本能,它控制、逼迫我们,困扰我们的程度是多么大啊!然而我们还是无法摆脱它,甚至有时还乐此不疲。当我们的孩子长大,性欲的本能发育成熟时,也会被这座囚牢禁锢住。
        即使是喜欢炫耀也是一种本能,但许多人根本未察觉它是一种本能。实际上想表现自己就是一种本能,即使动物也具有想炫耀自己是漂亮的、强壮的、敏捷的或其他种种特征的本能,像这种最糊涂、荒谬的本能也是一种囚牢。假如这种本能不是囚牢,它应该丝毫不会压迫到我们才对。然而,它迫使我们去买漂亮的衣服和鞋子,而且还要拥有一大堆。为什么我们要拥有这么多的装饰品和漂亮的鞋子呢?为什么这些我们通通都想要呢?(请容我说:女众这种现象特别严重!)好表现的本能就是一种囚牢,人们禁不起这种本能的驱使,只好被迫去随顺它。这种好卖弄自己的本能,真是各种本能中最可笑、最荒谬的一种!而它确实是一座囚牢。因为身陷这种囚牢,人们的钱从来不够用。请仔细思考我们前面提过关于本能的例子,它们全是囚牢啊!
        如果我们想一想、算一算花费,会发现我们花在打扮自己以随时保持漂亮的钱,比花在食物上的费用来得多。再加上还要装潢美化房子,花费就更可观了。如果合起来算,这两项花费比维持生命所需的费用超出太多了,可见我们花在生命非必需品的钱,比花在食物等生命必需品的还多。这又是另一种身陷本能囚牢的情况。

[六根是囚牢]
        接下来, 要谈一个最有趣、最贴近我们的囚牢, 那就是人人都有的六入( ayatana)或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它们也是囚牢。让我们细细观察,专心聆听,以了解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如何变成囚牢。
        巴利文称六根为 ayatana 。 原义是指和外界相接触、沟通的工具或管道等等,如果大家愿意的话,可以直接用巴利文 ayatana 这个字。这六根全都是囚牢。
        透过六根,我们得以和外界沟通、接触,产生感受、经验等,导致我们对自身生命产生执取。当执著于六根时,我们便得侍候它们,成为它们的奴隶。为了满足眼睛,我们得侍候眼睛;为了满足耳朵,我们得侍候耳朵;为了满足鼻子,我们得侍候鼻子;为了满足舌头,我们得侍候舌头;为了令皮肤及周身感到舒适,我们就得侍候身体;为了让内心感到平顺、舒畅,我们就得随顺心意。我们的所作所为正都为了取悦六根,因而屈服于它们,沦为它们的奴隶。然后,它们便压榨、控制我们,令我们无法逃脱,这就叫作“陷入六根的囚牢”。
        想想看,你们有谁不正像奴隶般地服侍六根?而且,还很乐意地去服侍它们,不是吗?为了使眼、耳、鼻、舌、身、意感到舒适和快乐,总是忍受一切艰苦,并竭尽心力地服侍它们。因此,我们必须承认自己正是奴隶。缺乏智慧的人必然是六根的奴隶,被禁锢在六根的囚牢里,只要能正确圆满地修习出入息念,就可以逃出这囚牢;如果未能正确圆满地修习出入息念,我们将被拘留在囚牢中,而且没有人知道会被关到何时。

[迷信是囚牢]
        接下来要谈另一种人们沉迷于其中的囚牢,叫做 saiyasatr (注一)。 所有迷信的仪式及信仰都是 saiyasatr 。 愈是无明的人,愈缺乏知见,就被迷信的囚牢禁锢得愈严重。现今,教育和科学的进展,使我们更加认清自然的真理及事物的真相,但仍有许多人被禁锢在迷信的囚牢中。这因人而异,有些人迷信得较深,有些人没有那么严重,但都还是被禁锢在 saiyasatr 的囚牢中,只是迷信的程度和方式不同罢了。
        虽然科学的进步已破除大量的迷信,但寺院或教堂中仍存有相当多的迷信。请容我这么说:在教堂、寺院或其他类似的处所,是我们能找到最多迷信的地方。只要有祭坛、有人鞠躬膜拜神圣事物的地方,便存留著「睡眠者的科学”( science of the sleeper )。 saiyasatr 只提供给心灵处于昏昧状态,或是无明而缺乏正见的人。例如在我们还年幼无法以理知判断时,便被灌输的许多迷信观念。假如你仍相信“十三”是不吉祥的数字,那就是 saiyasatr ,表示你还在昏昧状态中。 此外,还有许多迷信的例子,但最好不要一一点破它们,这类的事情都是囚牢,为什么不仔细地把它们看个清楚?竟然让“十三”这样的数字也变成一座囚牢!

[道场是囚牢]
        接下来,我们应当谈谈那些庄严神圣、声名远播、普受赞扬的道场、学会、学院等,它们的名气令人们只要登记为会员,就摇身一变和道场一样响叮当。这种情形处处可见,人们一登记为该道场的一份子,便开始认为:“我们比别人优秀”、“我们是明智的一群,其他人都是愚痴的。”他们不经任何思索评论,便执持这些观念。如此一来,这些道场就变成囚牢了。因此恳请各位,千万不要认为解脱自在园是个圣地,否则它会变成你的囚牢。应该自由思考、仔细检核,然后精确地评估,只了解及相信真正有益的事,而不要陷落任何一个闻名的道场所形成的囚牢中。

[师父是囚牢]
        现在要谈的囚牢叫“师父”( ajahn ),尤其是指声名远播的师父。 在缅甸有某某“萨耶多”( Sayadaw ),在斯里兰卡有某某“阿姜”( Ajahn ),在西藏有某某“喇嘛”( Lama ),而在中国有某某“大师”( Master ),不管是全国性、区域性或地方性,每个地方都有家喻户晓的大师。人们执持自己的师父是唯一如法的师父,唯有自己的师父才是正确的,而其他师父则完全错误。他们拒绝去听闻其他师父的教法,对自己师父所开示的法,丝毫不加思索和判断,因此他们身陷于“师父之囚”中。他们把师父变成一座囚牢,然后身陷其中。这是一个真正荒谬可笑的执著,不管大师也好,一般师父也好,身陷其中的执著是一样的,都是不断从师父那边筑起一座座的囚牢。请千万不要陷入这种囚牢中!

[神圣是囚牢]
        下面要谈的囚牢是我们处处可见的“神圣经典”。在缺少智慧的人群里,经典被严重地执持,被执持为“神圣的”,甚至可以取代上帝!此像只要拿起圣典,便可以实际得到救助一样,因而演变出许多种神圣物品:圣遗骸、圣水,以及所有神圣的事物。各位要特别留意所谓的“神圣”,在你尚未发现它之前,它就已经变成一座囚牢了。东西愈神圣,对人的禁锢愈厉害,对所谓的“神圣”,务必要特别小心!大家应该知道,没有比“因缘法则”( the law of idappa-ccayata ) 更神圣的东西了,它是一切事物中最神圣的。除了因缘法则外,每一件神圣的事物之所以能神圣,都来自于人们自己的假设或捏造,即是由执著所产生的神圣,任何存有执著的神圣,就是囚牢。“因缘法则”不需要任何执著,本身就是神圣的。请勿掉入圣物的囚牢中,不要为自己制造圣物的囚牢!

[善是囚牢]
        接下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囚牢,一个能引发各种问题的囚牢,这个囚牢即是所谓的“善”。每个人都好乐善,并且相互教导要行善,许多人因而崇拜所谓的善,但只要有执著掺杂其中,善就变成了囚牢。如果有善意、善行而不执著,善就不是囚牢;如果产生执著,善就会变成囚牢。就好比说,人们狂热于善、迷醉于善、迷失于善,直到善变成了一个问题。因此务必要相当地小心,不要让善变成一座囚牢。然而,现今每个人都被拘禁在善的囚牢中,而且是盲目地被束缚著,我们一点也帮不上忙。
        如果你是基督徒,请深入思索圣经创世纪中的一段经文,上面记载著上帝禁止亚当、夏娃去吃能使人辨别善恶的果实。不要去吃果实,否则它将导致你懂得如何分辨善和恶,如此一来,对于善和恶便会产生执著,于是善与恶就成了囚牢。这段教义非常微妙深奥而且极富睿智,但似乎没有人真正了解它。人们对这段教义不了解且不关心注意,因此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如果是合格的基督徒,就不会对善恶加以执著。不管是善是恶,都不要把它变成囚牢,别被善的囚牢给拘禁起来!
        人们因吞噬那枚果实,便开始分别善和恶,进而陷入所有的善恶法中,被它系缚,从此以后,问题便不断产生。因此它被称为“原罪”( original sin ),有时也称为“永久的罪”( perpetual sin),它变成了最初的囚牢或永恒的囚牢。请务必保持警觉,小心不要被这最初的囚牢或永恒的囚牢逮到,千万不要让自己陷入这囚牢中!
        人们一旦执著善,便为善所系缚,就会向著至高无上的善前进,那时,无上的善也会变成无上的囚牢。如果是这样,那么上帝将变成至高无上的囚牢。但愿大家能了解囚牢就是这般地由执著建造起来的。

[见解是囚牢]
        下一个囚牢是我们自己的见解( ditthi ),巴利文 ditthi 这个字很难翻译。举凡我们个人的知识、思想、观念、看法、信仰、认知,所有这些都可以说是 ditthi 。它不只是某些观念或信念,而是指个人全部的思想和见解。我们被自己的见解所形成的囚牢给逮捕了,除了自己的见解外,我们无法听从任何人,这真是一座最恐怖的囚牢!因为我们冲动、卤莽、急促地顺著个人的见解前进,而丧失了原先应得的利益。因此,这些见解变成一座囚牢紧紧抓住我们,把我们锁入那个只有单向认知方式的囚牢中。对于这种自我见解的囚牢,务必小心啊!

[清净是至高无上的囚牢]
        接下来我们要谈一种奇妙且不可思议的囚牢,可以称为“至高无上的囚牢”。也就是一般所谓的“清净”( visuddhi )。巴利文 visuddhi 这个字很难翻译,一般人把它翻译成“天真无邪”( innocence ),有时也称为“纯洁”( purity ), 但是人们从来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天真无邪”及“纯洁”究竟是什么。人们紧紧地执著崇拜清净,并拿它来到处炫耀、竞争,吹嘘自己是多么地清净。但是假如当中有了执著,那只是透过执著而产生的清净,不是真正的清净,只是假相的清净罢了。例如:必须要经过洗浴、念咒、涂油、洒净、占卜等,或任何为了使自己清净所做出的许多仪式,这些都是存有执著的清净。透过执著而来的清净就是囚牢,请不要迷失,而禁锢在“清净”的囚牢中。这是非常可悲的事,愈执著自我,便愈执著于清净,请务必小心!某些宗教甚至教导永恒的清净,在永恒的清净中有个恒常的自我,于是产生永恒的囚牢,这完全是因执著于清净而使自己陷入永恒的囚牢之中。
        请注意,这是最后一个囚牢。想逃脱、突破这清净的囚牢,必须要空掉自我,全然没有自我,才是真正的清净。不管从那一方面来看,真正永恒的清净绝不可能是囚牢,除非人们误解它,并执著它而产生自我,才会让清净变成了囚牢。让我们毫不犹疑地从自我中全然超脱,这才是真正的清净,而不是囚牢。

[拔除我执即是自囚牢中释放]
        总结前面所谈的各种囚牢,即是巴利文所谓的“自我”( atta)。 “自我”就是囚牢,每一种囚牢最后都可归因于“自我”,因为执著自我,又产生“我所有”,这就是真正的囚牢,也是造成囚牢的罪魁祸首。所有的囚牢都归结在自我,请务必拔除自我、愚痴,那么所有的囚牢就会消失。如果你修习出入息念能真正有所成就,就可以彻底摧毁一切的囚牢。也就是说,摧毁“自我”则所有囚牢就会随之毁灭,同时,再也不会建造任何的囚牢了。祝福大家都能成功地摧毁囚牢──“自我”。
        专注观呼吸的目的是要去除我执,唯有完全排除对自我的执著,才能究竟、彻底地止息苦。每一个宗教最终的目标皆是要得到救度,得救的利益是无可言喻的。因此,请大家务必精进地修习出入息念。若正确且成功地修习出入息念,就能从人类各种的囚牢中解脱出来。今天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日后我也很乐意尽己所能帮助大家了解,并成功地修习出入息念,请容许我在此结束今天的演讲吧!

[注释]
(注一) 泰文Saiyasatr 中 Saiya 意指“睡眠”,Satr 意指“科学”,被当成“学”(]ology)使用。合译为“睡眠学”( sleepology)或“睡眠的科学”(sleepy science)。
【译注一】 依泰本巴利藏第21册, 62 页。佛陀说:“就在这结合心、想的六尺之躯内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