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22 November 2016

阿姜曼正傳 - 第三章第一節:心解脫

尊者阿姜曼曾說過,他經常往返於東北至曼谷,有時他會乘坐火車到終站(那時的鐵道還沒有直達,只有這距離的一部分而已)。其他的時間他都是以頭陀行的方式遊行。這次抵達曼谷後,他在Wat Pathumwan寺那裡度過雨安居。

在雨季期間,他經常到Wat Boromaniwat寺與尊者Chao Khun Upãli Guõýpamãcariya長老一起學習經典。Chao Khun Upãli長老邀請阿姜曼在雨季後陪他一起去清邁,於是在乾季時,他們搭乘前往清邁的火車。火車上阿姜曼幾乎一直保持著三昧。他在曼谷與華富里的路程上躺著休息,但在火車離開華富里並到達程逸府的丘陵區時,他進入了三昧並一直維持著入定直到清邁。在他開始禪修時,他決意只有當火車抵達清邁時才離開三昧,於是接著就完全專心於禪修之上。約莫20分鐘後,他的心識完全凝聚收攝至三昧的最根本(譯按:應是指四禪中的一境性與捨)。從這一刻起,他不再覺知火車是否在移動,心只了知絕對的寂靜。對心外所有的認知,包括對身體的覺知,都完全地停止。任何可能會擾動內心的念頭,都從心中消失了,彷彿這個世界已不復存在,已隨著所有的法塵與意識一起離開了。火車噪音、其他乘客、與所有種種,都從他的意識中消失,剩下的只有三昧本身。從內心凝聚收攝開始直到抵達清邁(他預設出定的時間點),外在的一切都不存在他的意識之中。

當他出定並睜開眼睛後,他才看到周遭清邁的房屋與建築物。當他開始整理物品並準備離開火車時,他發現周圍的乘客和火車職員都驚訝地注視著他。當他要下車時,火車職員帶著微笑走過來並幫忙他整理物品,而車廂內的其他人仍一直好奇地注視他。在他離開車廂之前,有人問他:「您在哪個寺院修行?要去哪裡?」他答道他是一個居無定所的森林比丘,將會在北方的偏遠山區單獨遊行。因為對他的信心而受到鼓舞,有一些人問他將會待在何處?並是否也能帶他到那裏去?他感謝這些人的好意,回道因為他的旅遊夥伴是受清邁所有人民尊敬的資深比丘Chao Khun Upãli長老,已有一大群的沙彌、比丘、與信眾等著迎接Chao Khun Upãli長老。他們甚至還準備了當時很少見的汽車。政府與私人的車隊早已等著護送他們到Wat Chedi Luang寺。

當大家都知道Chao Khun Upãli長老已經回來並駐錫在Wat Chedi Luang寺,他們都前來頂禮長老並聽他說法。Chao Khun Upãli長老趁許多人都在場時,邀請阿姜曼為大家說法。大眾被阿姜曼清晰又雋永的說法深深吸引住了,他們只希望他的說法不會結束。從法的基本開始,他一步一步地講述更高深的佛法,然後結束說法。全神貫注的聽眾只遺憾聽法的時間竟是如此的短!阿姜曼向Chao Khun Upãli長老頂禮後離開講台並下台休息。同時,Chao Khun Upãli長老在大眾前盛讚他的說法:「阿姜曼論述佛法是如此地明辨,很難找能像他一樣的人了!他以毫無一絲疑惑的方式闡明了心解脫(muttodaya) —已解脫的心,絕對自由的境界。一切的說明都是那麼地精確,我本人完全無法比得上他獨特、引人入勝的風格。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位頭陀比丘的言語是既豐富又流暢,聽他說法本身就是一個愉快的學習經驗,他的說法絕非了無新意或令人乏味。他說法的題材是我們每天都會遇到的事物,我們只是看到和聽到這些事物,但從來沒有認真注意到它們並利用它們來修行。我們只是在阿姜曼說法後,才能回想起這些日常事物的重要性。阿姜曼是一位重要的梵行比丘,他使用正念與智慧忠實地走在佛陀所教導的道路之上。他從來不會以不合宜或是世俗化的方式踐踏正道。他的說法運用了各種表達方式:時而幽默風趣、時而嚴肅、時而有力、直入要點。他以我們一般人很難做到的方式闡述了佛法深刻的複雜性。他善於分析法的各個層面,並以深深影響我們心靈的方式表達。他的解說是如此的出色,要跟上他的水準是很困難的。我自己也需要向他提問一些我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而他快速地以智慧熟練地解決了這些問題。他的忠告在各方面都讓我受益匪淺。」

「我來清邁之前便希望阿姜曼能陪我一起來,而他也爽快地答應了。雖然沒有明說,他會同意到這裡來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知道清邁有許多適合修行的山區與森林。像阿姜曼這樣的比丘是很稀有的。雖然我是他的長輩,但我全然地崇敬他心中擁有的法。而他依然是那麼謙遜並親切地對待我,我有時不禁會感到不好意思。」

「他只會在這裡短暫地停留,然後就要出發前往僻靜之地修行。我必須讓我的朋友去追尋他自己的天性,我不敢違背它們,因為有這樣的比丘確實是罕見的,只專心一意於正法之上!當他努力增進修為時,我們應該衷心地祝福他。在不久的將來,他就可以為我們大家帶來更大的利益。」

「你們若有禪修上的問題,可以去請教他的意見,你們絕不會空手而回。但請不要向他請求護身符、咒語、或能避開危險的幸運符,因為這些都已遠離了修行。因為這樣做只是在騷擾他而已。別說我沒警告,如果你們這樣做將會受到嚴厲斥責。」

「阿姜曼不是那種世俗的比丘。他不造作、並真誠地教導大家辨別對與錯、好與壞、善與惡。他的教導絕不會偏離佛法的正道。他對『法』的了知與實修絕不偏離世尊的教導,現今沒有其他人像他一樣在討論正法時能帶給我這麼多精妙的觀念,這是我親身的經歷。我不曾對他說過我心中對他懷有極大的敬意。不管如何,他或許已由他心通的能力知道我對他的敬意了。」

「阿姜曼真的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比丘,毫無疑問也具有世間無與倫比的戒德。他從未宣稱自己的果位,雖然與他私下討論佛法的過程中我已確知他具有這資格。從他的言行中可明顯地得知,他已堅定地證得阿那含果位。雖然他從未明說,但我確知是三果。因為他對我講授的法,正符合經典中對阿那含果位的敘述。

他對我只顯示出忠誠與尊敬,而我從未看過他表現出驕慢或頑固。他以如此的謙遜處事,我不禁打從心中深深地景仰他。」

就在阿姜曼說法結束並走回他的小屋後,Chao Khun Upãli長老對在家居士、沙彌、與比丘說出以上的盛讚。

後來,在場的比丘把這些內容告訴了阿姜曼。而阿姜曼後來在一個適當的時機,再把這些經過告訴了他的弟子。「muttodaya」的意思是「解脫的心」。在阿姜曼火葬時介紹生平略事的小冊子會特別提到「muttodaya」,就是因為Chao Khun Upãli長老當時在清邁盛讚他的崇高美德。這個名字不會被遺忘,且會一直口耳相傳給未來的後世。

根據在烏隆他尼府Wat Bodhisomphon寺的Chao Khun Dhammachedi尊者所述,阿姜曼於1929~1940年間都駐留在清邁修行,後來他遊行至烏隆他尼府,有關他在烏隆他尼府的事情會在後面交代。

在Wat Chedi Luang寺住一陣子後,阿姜曼向Chao Khun Upãli長老致謝並辭別,準備前往北部遊行並尋找適合獨自修行的荒野。Chao Khun Upãli長老欣然地同意,於是阿姜曼離開清邁並開始另一段的遊行。他長久以來一直期待一個他所需要的獨自修行的機會,這完美的時機終於出現了。在長久教導他人之後,這是他多年來首次有獨自修行的時間。一開始,他在Chiang Dao的Mae Rim區遊行,在那裏的山區森林裡度過了雨季與乾季。

他先前的努力已到達決定性的最後關鍵。他激勵自己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要認真地精進並達成最後的目標,不允許任何事物再來干擾他了!對於之前是否盡了全力去慈悲教導弟子這件事,他沒有一絲疑惑。教導的成果已在他的一些弟子中展現出來,而現在該是慈悲地對待自己的時候了,該是訓練並提升自己超越那些仍隱藏在心中的結缚的時候了。

有些人的生活被社會義務與責任所羈絆住,這樣的生活充滿著焦躁不安與喘不過氣的壓力,絕對沒有時間能好好獨處。我們必須承認這種生活是一種不間斷的掙扎,卻又必需忍受!當然若有足夠的正念與智慧,或許可避開一些負擔並減輕壓力,使他不被生活所完全壓垮。(在一般社會生活)禪修的機會不多,很可能也只得到極少的禪修成果,與所經歷的失望與困難不成比率。

這次到荒野獨自遊行,是獨自生活與脫離所有糾纏的好機會。一位旨在切斷心中仍殘留的內、外結缚的人,正該在偏遠的原始森林中生活與修行。他可拋下所有還殘留的掛念。這些掛念或許會結果成為「未來有」,而這正是各種苦的根源。而這些苦果的甦醒與萌芽,可能會導致無止盡的受苦!原始森林的環境正適合一個不屈不撓、精進不已的人,集中注意力在存有的基本原因之上,並在心中快速地斬斷它們。這些存有的基本原因是心中的欺騙大師(譯按:十二因緣),總是使我們誤入歧途。

當還未抵達涅槃的彼岸時,捲入其他人的事務是不會有什麼利益的,那就有如在一艘快要下沉的船上再增加負重,哪裡也去不了!當夢寐以求的聖潔生活近在眼前時,阿姜曼對他人的慈悲心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偏向利己的動機。他不再考慮別人的受苦,他的決意堅決地只聚集在聖潔的國度之上。

他擔心這次不能抵達涅槃,因此他反思著:「現在我必須擔心與慈悲自己了。身為Tathãgata尊者的弟子,我的精進修行終於可以趕上他崇高的戒德與不動搖的堅忍了。我是否完全確定自己已到能越過阿那含果並抵達擺脫所有焦慮與痛苦的涅槃?如果已到了這地步,一個要越過這世界的人該使用什麼方法?世尊發現了這條道路並接著教導我們「法」。這是什麼樣的教法呢?他可曾教導我們在了解一些佛法之後就可以忘記我們的目的並開始擔心這又擔心那嗎?」

「世尊在一開始時就公開地宣稱,他所教授的法在一些阿羅漢的幫助之下,可以正確無誤地傳遞到各處。但我仍未到阿羅漢果,所以目前我必須視自己的進展為首要任務。當我所作皆辦時,那時必能自然而然地利益他人。這樣的想法有益於一個態度謹慎並不願浪費時間的修行人。我必須對此深思,並從中得到啟發。」

「我於無明與法的戰鬥中努力獲得勝利,讓心得到自由。到目前為止,心仍會在這兩個極端游移,但我的目標是使佛法堅定地成為心的唯一主人。如果不夠堅持與明辨,心會從我的掌握中溜走並受到無明卑劣的影響;貪嗔癡將使心一直陷在永無止境的出生與失望的循環。但如果我能堅持並讓智慧銳利,心就能受控制並成為我證果的無上利器。」

「將我的生命推上火線與貪嗔癡展開殊死戰的時候已經到了。如果輸了,就讓我在戰鬥中死去。我不允許自己在混亂中撤退,讓貪嗔痴恥笑我,這會是一個長久的恥辱!如果勝利,我會得到永恆徹底的自由。所以現在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為了這場勝利,我必須以我盡全力拼死一戰,沒有其他的選擇!」

這就是阿姜曼用來鼓舞自己實現他的目標的訓誡。

透露出他將為了證得涅盤而日夜堅決地修行,無論是站立,行走,坐著、或躺下時都精進修行。除了睡眠以外,他全部的時間都致力於勤奮修行。定與慧包圍了所有外在感覺與內在思維的過程,每一件事都認真地觀察,不允許有任何部分疏漏。到了這個層次,不論身體的動作為何,正念與智慧都一直和諧地運作,就像一個不停旋轉的法輪。

當阿姜曼後來描述他這段期間千辛萬苦的努力,他的聽眾全都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地坐著,為他的艱辛肅然起敬。這就好像阿姜曼為他們打開了涅槃的大門,讓從未經歷過涅盤的他們能一窺其堂奧。事實上,那時的阿姜曼正處於加倍精進以實現涅槃的過程。

雖然只是他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階段,它仍深深地感動了那些從未聽過這樣事情的人,他們也總是因為他驚人的成就而深深著迷。

阿姜曼說,他的心早已證得三果—阿那含果。但因為他一直身負訓練弟子的責任,沒有足夠的時間能如他所願地加速修行。只有當他有機會去清邁時,他才能極大地精進並實現他的目標。

清邁的環境有助於修行,並且他的心已有了充分的準備。在身體方面,他體能健壯,適合從事各項活動。而他熱切的期望則像火熱的太陽,不間斷地期望能以最短的時間到達苦滅的彼岸。他把內心的貪嗔痴與法之間的拉扯比喻為:一個全速奔跑的獵犬已將牠的獵物逼至角落,而獵物被獵犬的爪牙撕成碎片只是遲早的事。不可能有別的結果,因為心只瞄準了mahãsati與mahãpaññã,即無上的「定」與「慧」。它們在任何時刻都一直在作用,就算毫無警覺時也一樣有效。到了這個程度,「定」與「慧」已經完整,會自動地處理一個人內在生起的任何事。只要了解了這些生起的因緣與本質,就能輕鬆地讓它們自然的發展。那時就不用再像剛開始修行那樣,需要給予命令與指示。當已習慣性的備妥定與智慧,就不再需要一邊擔心正念會一下子遺失,一邊還要考慮進行的方向並決定要練習這或那。「因與果」已融入定與慧的自然狀態,所以不用再向內尋找理由與技巧去激勵它們的運作。除了睡眠外,整天的活動都受制於定與慧,猶如泉水整年穩定地從地面湧出,定與慧也不止息地運作。

思想的過程是這一階段探索的重點,目的是找出思想的真正源頭。五蘊中的後四項-受、想、行、識,正適合高階的定與慧去探索。至於五蘊中的色蘊,當證得中等程度的智慧之後就不會再對它疑惑了。這中等程度的智慧是為了證悟阿那含果所採取的必要措施。必需聚焦在這身體之上,每個細節都一絲不漏地觀察探究,直到對身體所有的疑惑與關愛都永遠的消失。

當到了奮鬥的最後階段(向阿羅漢果),絕對不能缺少對四蘊-受、想、行、識的探索。如此才能對所有現象的出現、短暫的存在、消失,得到深刻與清晰的證悟。這三方面的證悟必能導致無我的真正體驗。這意味著將所有現象視為無自性:無所謂的男與女,,也無所謂的人、我。總而言之,在任何的心理過程中,都沒有「我」這個實體,或任何其它相似的東西。為了完整地瞭解四蘊的真實本質,必需發現它們運作的基本原則,這需要智慧深刻並清楚地了知。只是預測結果或推測事物的本質是不夠的,但大多數的人卻天性如此,人們只是偏好臆測而已。

從學習所獲得理論上的瞭解,不同於由智慧所獲得的證悟,就像天與地的差別。靠著記憶所獲得的知識來了解事物的人,都非常執著自己的想法,並總是自以為聰明。事實上,他們完全被騙了!因此,他們變得過於自大,而不願接受任何人的幫助與建議。

若有一群學者討論佛法,這種自大的傾向就會非常明顯。每一位學者都不斷地提倡自己精妙的理論,這些會議通常在「自大」這種常見的態度下,最後只會淪為口頭爭吵。每一個人,不論年齡、種族、性別、種性,都會忘記身為「文明人」應當遵守的禮儀。

根基於智慧的證悟,會快速地剷除所有那些會顯現出自大的臆測。智慧已準備好搜尋並揭露這些錯誤觀點,穿透所有的根基,直到貪嗔癡的大廈轟然倒塌。沒有一個不善根能夠抵擋最高層次的定與慧的穿透。

在佛法中,定與慧是最重要的武器。從來沒有任何貪嗔癡能強悍地打敗它們。世尊正是因為「定」與「慧」而成為「無上調御士」。他的學生也因為「定」與「慧」而成為阿羅漢。由於「定」與「慧」,他們才能夠洞察事物的本質。他們不是靠著讀經、推論、或是臆測來剷除貪嗔癡。在禪修剛開始時,由記誦而得到的概念,可以用來草繪正道的邊界。但是,我們必須十分謹慎,以免這種推論產生妄念,偽裝成真實的道路。

當世尊與阿羅漢弟子們向世界宣稱佛法是真理時,他們就是在宣稱智慧,那種能夠使我們看到一切事物的真實本質!身為禪修者的我們必須非常小心,那戲論大師是否悄悄走來,並在應該運用智慧之處耍起了把戲。如果我們不夠小心,我們會誤把推論認為是真正的理解,結果連一個貪嗔癡都無法從心中消除!或許這就是為何我們已學過各種的救贖方法,卻仍無法救助自己的原因。而這正是佛陀對卡拉瑪人的教導:「不要相信推論或臆測,不可因為是古老的傳統、或因為是出至於可靠老師的教導就信以為真。該相信的是那些以智慧在自身就能發現的真理原則。這就是最真實不虛的知識。」佛陀與阿羅漢們的果位不需要靠任何人的認證,因為每一位正確修行佛陀教法的人都具備著正法,這可由法的特質,「世尊之法為善說、現見、不時來、見、引導、智者自知。」而得知。

阿姜曼說當他到最後的階段時,他專注一境,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他忘記了日子,忘了睡覺,也忘了身體有多累,毫無恐懼並堅定不移,他的心不斷地對抗各式各樣的貪嗔癡,準備把它們從根切除。從他離開清邁的Wat Chedi Luang寺之後,他不允許有任何一天空過。沒多久,他抵達徹底證悟的關鍵時刻了。

在他開始獨自遊行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像是一匹訓練精良並且勇於冒險犯難的駿馬。它希望衝向高空、在空中翱翔、再潛入地下,然後再一次地直衝高空。它迫不及待地想體驗這世界上數不清的各種現象。他感覺到心在一瞬間就可掘出並移除所有的貪嗔癡。他的定與慧長期以來一直被社會責任所包圍,因而限制了它們的冒險性質。它們無法在適合的領域自由活動,而這正是阿姜曼長期以來想要徹底觀察並分析的領域。現在他的波羅蜜成熟了,使他有機會離開與消失,定與慧終於有機會施展它們高超的實力,去徹底探索三界的存有(譯按:欲界、色界、無色界)。

阿姜曼內外徹底地觀照,他的定與慧一直持續不斷地進出、上下解析自己的每一處,然後捨棄自己,就好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將每一種虛妄予以分割、砍斷、並磨成粉末。那種感覺彷彿就像是身處在汪洋中的大魚,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在海中快樂地遊來游去。他回顧自己的整個過去,只看到潛藏的黑暗阻滯歲月,充滿著各種危險、且無法避免的後果。一想到去尋找方法解救自己,他的心就跳得很快。展望未來,他看到在他的面前只有一處雄偉、空曠、一望無際、璀璨亮麗的光,而且完全是一種非常人所能理解,且難以言喻的光明。到了這般的程度,我發現很難為讀者們的利益再進一步解釋。我真的很遺憾我無法將阿姜曼所說過能激勵人心的話都做適當的處理。

阿姜曼那一晚一直禪坐到深夜,沒過多久便穩定地建立起無上的定與慧。定與慧就像是一個法輪一樣和諧一致地繞著心以及與心有關的一切,不停地運轉。他一直住在山底下,那裡是一處被廣大又平坦的石地所覆蓋的區域。當他坐在該區唯一的一棵大樹底下時,四周空曠無人。這棵樹在白天時有濃密的樹蔭,所以他有時會在樹蔭底下禪坐。

我很抱歉我記不得那是哪一種樹,以及它正確的所在。當阿姜曼說到這一段驚人的往事時,我整個人已被他的大成就所淹沒,以致記不住相關的細節,譬如說阿姜曼那時是住在什麼區或什麼鎮待過,或是山脈的名稱。聆聽著他偉大的成就,我不禁想到自己,人生難得今已得,難道我應該辜負生而為人的好機緣嗎?我是否也有足夠的波羅蜜,有朝一日也能親證最高的法呢?如此思惟著,我忘了其他的事物。我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著手撰寫他的傳記。

黃昏時分,阿姜曼開始經行,同時專注在無始之上,因為它是這種層次的禪修最適合相應的業處。從產生緣起的根本無明開始,他對這個主題變得非常的熱衷,以致於他只觀照在這一點之上,而捨棄了其它的部分。到了九點,當他坐下來的時候,他的心全都專注在詳查無明之上,並開始徹底地從無明順向觀察十二因緣,觀察每一個因緣彼此間相互的關係,然後再逆向返回觀至無明。就這樣冥想,他前前後後、週而復始,深入心的深處-那裏正是造成生、死、其他煩惱的主要原因「無明」所聚合之處。

那一夜,他靜坐到很晚,而關鍵性的時刻業已來到。最後開戰了:他以最鋒利的武器,無上的定與慧,去攻打「無明」敵軍。但這敵人卻善於擊退定與慧的攻擊,使它的對手潰不成軍。自古以來,大家都不敢去挑戰它的威勢,並縱容無明享有至高且不容挑戰的權力,去掌控所有眾生的生與死。但就在當晚午夜三點,阿姜曼積極展開他最後、傾全力的一擊,結果,魔王的威勢徹底地遭到瓦解,掌控生死的威權也全被推翻。於由突然間的癱瘓及措手不及,魔王無法再維持牠的統治威權。就在此時此刻,無明已徹底的消滅了。

阿姜曼敘述了這決定性的一刻是如何伴隨一股震顫而出現,並震撼了全宇宙。遍佈各處的天界的有情立即對他至高的成就投以敬意,歡呼讚嘆聲迴盪在天地之間,大家都喊道:「又一個釋迦牟尼的弟子出現在世間了!」

為他的成就作了見證,並在一番狂喜之後,大家都急於向他道賀。然而,人類對於剛剛才發生的這麼重大的事件卻渾然不覺,世人都沈溺在世俗的慾樂中,他們對於就在片刻之前,一位人類的心中的最高的法已甦醒這件事根本毫不在意。

當如此神聖的一刻過去以後,留下的是涅槃【譯按:visuddhidhamma is “Dhamma of Absolute Purity”,即梵行已立,解脫之意。】。這純淨的法,就是心的真實、自然的狀態,遍布在阿姜曼的整個身心,並向十方擴展其光明。這個經驗喚起了一種令人非常敬畏、驚嘆、難以言喻的感覺。他對世間慣有的憐憫及教導他人的興趣幾乎都消失了。他體認到最高的法對於人們而言實在太過深奧難解,因為這樣,他感到灰心,不想再去教人。他只想在世俗中獨自享受這崇高無上的法樂。

阿姜曼當晚仔細地沈思著世尊的功德,他觀想這位崇高無上的導師具有以下的功德:「正遍知一切的真理,並教導那些對他的教法有恭敬心的人,這些人也因此得以獲得解脫。顯然,在佛陀的教導之中沒有人的虛望與謊言。當晚剩餘的時間,他毫不厭倦地對佛陀至高無上的功德表達敬意。

阿姜曼一直慈悲為懷,他對於人類的心靈狀態仍抱著深深地同情。但他的心剛剛已經達到了相當非凡的光明與純淨,以致於他覺得很難去跟其他人解釋「法」的真實本質。就算他嘗試去教,有煩惱的凡夫也可能不會希望去證得這樣崇高的心智。甚至,就算聽到他用最精妙的詞語演說,他們還是會譏嫌誹謗他竟敢講一些正常人都不會去討論的東西。他相信不太可能會有足夠善根的人激起他的熱情去弘法,他可以在餘生都過著隱世獨居的生活。他已徹底證悟了他終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標,就這一點來說他已經足夠了。他認為沒有必要再去背負著弘法的重責大任,因為這有可能最終會是一個善因不得善果的例子,也就是說:他的慈悲心對於那些輕蔑正法的人可能會帶來傷害的惡果。

上述就是阿姜曼在親證無上正法後一開始的想法,那時他仍需要將視野放得更寬廣。最後,他集中心念想著世尊闡釋修行正道時的導師角色。他回顧起自己的證果與所踏過的足跡),他瞭解到過去自己與大家都一樣也是一個凡夫),在證悟「法」的能力上跟其他的人並沒有什麼兩樣。當然,有利根的人比較容易見法。一開始由於他視野過於狹隘,所以他最初瞧不起像他這樣向心內探索的人是不公平的。

世尊並沒有只針對特定個人的利益而闡釋走向「道」、「果」、「涅槃」的修行之路。不論是對於當代或後世的眾生,祂的弘法都是一份世紀的大禮。因世尊的教導而達到「道」、「果」、「涅槃」的人迄今已不計其數。就這一點而言,阿姜曼的成就當然不是唯一的,雖然他當初忽略了其他人也可達到類似的成就)。

仔細的從各個角度去回顧佛陀的教導,他發現它適合世界各地的人們,對於任何想要正確修行的人都很容易做到。這些想法讓他再度生起想要幫助他人的意願。如果眾生易於接受他的指導,他又重新燃起了教導別人的想法。對於弘法一事,為了尊敬法,做老師的有責任拒絕所有對法不恭敬或不感興趣的人。有些人在聽法時會不自主的發出噪音,他們對於聞法的機緣及法的尊貴,顯然無動於衷。他們對於自己身處的場合及應有的行為都不以為意,像這樣的人將「法」看成是相當廉價之物。他們對於「法」、僧團、比丘們都表現出一種很典型、很世俗的冷漠態度,就好像司空見慣一般,這種情形就不該說法。如果老師還繼續講下去就該受譴責,聽眾也得不到任何真正的功德利益。

在阿姜曼證悟無上的法並開始弘法之前,他用盡全力嚴苛地奮鬥,差點就要死在森林及山區間。在經過像英雄般的努力之後,帶來尊貴的「法」,然後讓它就這樣消失在汪洋大海中,這種想法是難以想像的。曾幾何時發生過這樣的事?畢竟,比丘就是謹言慎行的代表。「法」是獨立而存,不與其他世俗的事物牽扯在一起,所以要特別注意何時及如何對大眾去宣說「法」。如果不注意說法的適當時機,結果極可能會帶來傷害。

傳法的目的是為了要幫助世上的眾生,有點像醫師希望病人康復而開藥方去治療疾病及舒緩疼痛。但如果人們自己不願意接受協助,那麼比丘又何須傷腦筋該怎麼教?如果他的心中有真的「法」,那麼他一定很樂於隱世獨居。不需要為了舒解這種來自非要教人的動力所造成的不舒服及壓力而刻意去找學生,反正這種動力也只是會增加不滿足感。若對於世尊過去熱切努力所證悟的「法」缺乏虔敬,像這樣的人,雖然自稱為老師,也不過是徒有虛名而已。

阿姜曼說過,他有全然的信心能夠在身心方面適應獨居,因為他的心已臻無上的寂滅,擁有了純正的「法」。「法」也意味著寂滅,一顆充滿著「法」的心,其寧靜可超越了一切。既然山林區有益於與「法」一起聖潔的生活,阿姜曼自然樂於住在山林間。他思考著傳法教人會是一種特殊的情形,當他與「法」同住時,這會是他偶爾但非實際必要履行的義務,也是他最後一生重要的一件事。否則,他就不會享有如此自在的生活了。

當我們擁有了「法」,領悟了「法」,並安住於「法」中,世間法便無法干擾他(譯按:世間八法,即:盈利與損失、聲譽與惡名,褒揚與非難、愉悅與痛苦),所以他也絕不會再去尋找「苦」。有「法」在的地方,就會有平靜與幸福。根據自然法則,「法」是安住在修行者的心裡,所以平靜與幸福也會在修行者的心中生起,而不會在別處生起

阿姜曼在傳法時總是非常的小心,他絕不會不看對象就亂傳法,因為法本身絕不是不分對象的)。他總是依循已建立好的法則以及佛經中所載的神聖傳統方法來修行,不會去盲修瞎練,也不會因此產生邪見,而正見則是逐漸生起。阿姜曼告誡修行的比丘應謹記傳法與戒律的份際,因為它們代表著佛陀與其所依循的修行方法,所以一定要避免不擇對象的傳法。他強調維持「道」與「果」的比丘即是一位維持傳法與戒律的比丘,一定是一個謙虛低調,且時時注意不令「身」、「口」、「意」偏離正道的人。這樣的修行,一定可以永遠獨當一面。

當對大家說明傳法時所可能引起的爭議後,阿姜曼又將注意力轉向「內明」的本質。他說當「法」在心中明亮的生起,也就是證悟的那一刻,完全難以想像。「法」的真實本質以完全無法預期的方式自我呈現,彷彿不可思議且無法事先探索一般。在那一刻,他覺得就好像置之死地而後重生一般,是一種獨特且不可思議的死亡及重生。這種轉變帶來了覺悟,而這覺悟的本質他以前從未經驗過,但卻又像是它早就存在那裏、一直不變。)直到那時,突然間,它變得清晰、莊嚴、且不可思議。就是因為這樣使得阿姜曼認為要教導他人瞭解無上的法是不可能的,因為它是如此的甚深難解。

從阿姜曼早期開始修行的那一段歲月,他就一直擁有積極的個性。這種與眾不同的個性在他最後證果的那一刻最明顯,對他而言也是最難以忘懷的,所以他後來會以此激勵啟發他的學生。一旦他的心徹底擺脫生死輪迴後,它就出現了三次的改革,圍繞著新生起的解脫心。當第一次的改革结束時,巴利語所謂的「lopo」-(全然的斷除)隨之生起,意即此刻的心已完成了斷除貪執的職責,包括了對所有殘餘的相對性(因緣、緣生)、世俗事實的貪執;第二次的改革結束時,巴利語所謂的「vimutti」-(全然的自在)隨之生起,意即此刻的心已臻徹底解脫的職責;第三次的改革結束時,巴利語所謂的「anãlayo」 –(全然的捨離)隨之生起,意即此刻的心在所有成就方面都已臻全然無垢的職責。那時,「心」就是「法」,即「一心一法」,「心」與「法」的真正本質同義。不同於相對性(因緣、緣生)、世俗的事實,它是沒有二元性的。真正的解脫是單純的,它是絕對唯一的,沒有相對性(因緣、緣生)、世俗事實的任何軌跡。只能一次完全地體悟純然的「法」,因為無法更完美了。

世尊及阿羅漢們也只證悟過一次:「心」與「法」的本質是完全的相同,他們不需要再去尋找什麼東西了。「五蘊」,構成他們在世間的存在,就只是單純的五蘊而已,沒有垢染的成份。阿羅漢的五蘊跟以前還是一樣,在證得涅槃後並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例如:那些負責思想過程的五蘊仍是接受它們老闆,「心」的命令。本質上,當達成「全然的自在」時,已經切斷所有五蘊與心之間的繫縛與牽絆了。「心」與「五蘊」各自獨立而存,是不同的現象,各自有其自然的真實狀態。它們不需要再彼此的欺瞞與混淆,兩邊以其各自不同的自然本質和平的共存,各自發揮其特有的功能,直到死亡時,每一個構成元素各自分道揚鑣。

當身體最後死亡時,清淨的心將如燈火的燃料耗盡般熄滅,就這樣「心」根據其自有的本質而入滅了。在那之後,就像五蘊等相對性(因緣、緣生)、世俗的事實等都與清淨的心不再有任何的關連了。事實上,沒有任何相對性、世俗的因緣會再伴隨著心去製造「未來有」。此刻,像這樣「法」的本質在阿姜曼的心中生起,並完成了三次表現出他活潑積極個性的改革。而那是在阿姜曼的五蘊因緣與「心」各自永遠分道揚鑣前的最後一次聯手合作的場合。

那晚剩餘的時間,阿姜曼為他自己過去竟是如此的無知而感到驚愕。他就像一個木偶,不斷地從一個存在被拖入另一個存在。當他了解到他終於抵達這清澈、奇妙美味的水池,他流下了眼淚。他抵達了尊貴的佛陀與他的阿羅漢弟子在2500年前發現並向世界所宣說的純淨正法之池,又稱證悟之池。他終於找到它了!他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向佛、法、僧禮拜來表達他由衷的敬意。如果那時人們看到他流著淚水、不停地禮拜,他們一定會認為這比丘因為承受極大的痛苦而淚流不止。他們或許會懷疑他正在向四方的神靈祈求,祈求能減輕痛苦;又或者會懷疑他瘋了,才會有這般異常的舉止。事實上,他徹底且清楚地證悟了佛、法、僧的真正意義。猶如箴言中所指出的:「見法,即見如來,因此活在佛、法、僧之中。」阿姜曼的行為只是單純地表現出一個懷著崇高敬意的人所會做的事情。

一開始,阿姜曼考慮放棄當天的晨間托缽。他覺得從證果得來的喜悅已足夠支稱他身體的所需。但他不禁慈悲起那些為他付出這麼多的村民。雖然他不需進食,但後來他還是托缽。那天清早他進村之後,便堅定地注視那些他之前所忽視的村民。當他專心地注視那些前來將食物放進缽中的信眾、在家中碾米的人們、在泥巴中玩耍的兒童,他體驗到一種全然特別的愛與慈悲。那天整個村落顯得特別地明亮、快樂,人們看到他都會露出快樂的笑容。

他回到山區的靜修處時,心珠仍感覺被正法所充滿。雖然還未進食,但身體還是感到飽足,心與身體一點都不餓。然而為了身體,他還是強迫自己進食,畢竟身體是需要營養才能維持所需。口中的食物感覺沒什麼味道,這是因為法味已滲透瀰漫他整個身心,就如同佛陀說的:「法味勝過所有其他的味道」。

諸神因為渴望聽法,第二天晚上又來拜見阿姜曼。地居天的天神和空居天的天神都是一整群、一整群地抵達,幾乎每一個角落都充滿著歡呼聲。每群天神都在敘述前一天晚上因為正法不可思議的力量而造成的驚人光芒。他們把它形容為一個壯麗的震顫,使這廣闊世界的所有天界都為之震動。震顫伴隨著一道奇異的光芒,令上下諸天都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透明狀,他們對他說:

「尊者,因為您所發出耀眼的正法光芒,使我們能夠毫無障礙地看清整個宇宙。它的輝煌耀眼遠遠超過幾百甚至一千個太陽的亮度。真是無法想像有誰會錯過這樣的奇觀。可能只有地球上那些汲汲營於生活的人類和動物,才會如此難以置信的盲目與無知,他們並不知道昨晚的輝煌耀眼。但各處的天神都驚訝極了、完全地目瞪口呆!他們發出大聲的讚嘆並表達對您完美成就的歡喜。如果不是這樣絕對的驚人成就,又豈會傳遍到整個宇宙呢?」

「尊者,您具有聖潔的戒德,不可思議的神通,以及浩瀚的影響力,足以成為各界眾生的歸依之處。在您的偉大成就之下,所有的眾生都能夠找到平安與喜樂。任何人類、天神、或是梵天,也不管生活在水中、陸地、或是空中的眾生,能在有生之年目睹到這樣的完美成就,是多麼地難能可貴!尊者,我們認為是因為福報才能遇到您,才有如此珍貴的機會向您頂禮並接受您慈悲的教學。我們感謝您的說法,照亮我們的心,帶領我們實修,使我們能夠逐漸瞭解到如何提升自己。」

當聚集的諸神最後回到了各自的天界以後,阿姜曼開始沉思他在實現正法的過程中所經歷的各種巨大的困難。因為他的修行方法必然會經歷這些特殊的艱難,他認為正法必須不畏懼死亡才能獲得。如果不是他如此地接近死亡,並盡力解脫諸苦以爭取解脫,那麼可以肯定他將永遠不會證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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